夜空中的火凤,仍在无声地燃烧。
那青白色的神圣光辉,如同一双洞悉万物的神明之眼,冷冷地注视着下方由盛转衰的杀戮。
我站在摘星楼的寒风中,宽大的宫女袖袍被吹得猎猎作响。我的心跳,在吹响那声口哨之后,就恢复了异乎寻常的平稳。我就像一个刚刚落子的棋手,静静地等待着棋盘上的连锁反应,将残局导向我早已预设好的终点。
尘埃,正在落定。
在凤凰图腾的光芒指引下,再无任何阴影可供藏身。那些刚才还凶神恶煞、仿佛从地狱爬出的“暗影阁”刺客,此刻彻底沦为了光天化日之下的困兽。
“玄鸟卫听令!清剿余孽,一个不留!”
一声冰冷的喝令,在混乱的战场上响起。伴随着这声命令,数十道更加迅捷、更加鬼魅的黑影,从大殿的各个角落里反扑而出!
他们仿佛是从阴影中诞生的阴影,一直潜伏在所有人的视野死角。直到此刻,在“神迹”的照耀下,他们才露出了锋利的獠牙。他们身穿玄色劲装,胸口绣着一只展翅欲飞的玄鸟图腾,手中的兵刃造型奇特,招式狠辣无比,只攻不守。
是幕玄辰真正的底牌——玄鸟卫。
如果说禁军是守卫皇城的盾,那玄鸟卫便是太子藏于袖中的、最致命的匕首。
他们的加入,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战局瞬间从绞杀变成了单方面的屠戮。一名红衣舞姬刚刚用剑逼退两名禁军,还未来得及喘息,一道玄色身影便如鬼魅般贴近,她只看到一抹乌光闪过,咽喉便多了一道细细的血线,眼中带着无尽的惊恐与不甘,颓然倒下。
之前还不可一世的北狄使节耶律洪,此刻早已扔掉了手中的弯刀,以一种夸张的姿势护在自己那痴肥的国主身前,满脸忠勇地大喊:“保护国主!保护大夏皇帝陛下!”
演得一出好戏,仿佛刚才那个试图冲向御座的人不是他。
而这场闹剧的另一个导演,三皇子幕玄礼,已经彻底崩溃了。
他看着自己的死士们一个个倒在血泊中,看着那只高悬天际、仿佛在嘲笑着他的凤凰,他那张风流俊朗的面孔因为嫉妒与不甘而扭曲得不成样子。
“废物!都是废物!”他状若疯癫,指着那些节节败退、即将被屠戮殆尽的舞姬们,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咆哮,“杀了他!你们快给我杀了他!就算死,也要拉他一起下地狱!”
这声咆哮,像一道惊雷,劈开了战场上所有的嘈杂。
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他的身上。
那声音里毫不掩饰的命令与归属感,将他和那些“舞姬刺客”的关系,昭示得清清楚楚,再无任何辩驳的余地。
我看到,不远处,皇后的身体微不可查地晃了一下。她那永远端庄的脸上,血色褪尽,只剩下一片死灰。她看着自己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儿子,眼中第一次流露出了绝望。
而御座之上,夏帝那张阴沉的脸,已经冷得像是万年不化的玄冰。
他缓缓地站起身。
他没有看那些正在被清剿的刺客,也没有看那些跪了一地的文武百官。他的目光,像两把淬毒的利剑,死死地钉在了幕玄礼的身上。
“逆子。”
这两个字,他说得不重,却像两记无形的耳光,狠狠地扇在了幕玄礼的脸上,也扇在了皇后的心上。
幕玄礼的咆哮戛然而止,他仿佛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脸上的疯狂瞬间转为无尽的恐惧。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抖如筛糠。
“父皇……父皇饶命!儿臣、儿臣是情急之下胡言乱语!儿臣是被吓坏了!对!是被吓坏了!”他语无伦次地辩解着,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然而,夏帝甚至没有再多看他一眼。
“来人。”他冷冷地开口。
“在!”殿外的金甲侍卫长应声入内。
“三皇子幕玄礼,言行失据,德行有亏,在国宴之上,惊扰圣驾,冲撞储君。”夏帝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如同宣读一份早已写好的判词,“即刻起,剥去其皇子冠服,押回府中,禁足思过!无朕旨意,不得踏出府门半步!”
轰——!
这道旨意,比任何刀剑都更加伤人。
当着文武百官、四方使节的面,被剥夺冠服,被严令禁足。这不仅仅是惩罚,这是彻彻底底的羞辱,是将他从储君的竞争序列里,一脚踢进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幕玄礼瘫软在地,面如死灰。
两名如狼似虎的侍卫上前,毫不客气地扒下了他身上那件华贵的宝蓝色锦袍,摘下了他头上的金冠,只留一身中衣,像拖死狗一样将他拖了出去。
皇后闭上了眼,一行清泪,无声地从她保养得宜的眼角滑落。她知道,她输了。在这场她谋划了数年、自以为万无一失的棋局中,满盘皆输。
随着最后一名刺客倒下,长乐宫内,终于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酒气与那“凝火剂”燃烧后淡淡的松香气息,混合成一种诡异而肃杀的味道。
夜空中的火凤,光芒也渐渐变得黯淡,仿佛耗尽了所有的神力,最终化作点点流萤,消散在深沉的夜幕之中。
神迹,终有落幕之时。
但它所带来的震撼与余威,却永远地烙印在了今夜每一个人的心中。
大殿之内,百官跪伏,噤若寒蝉。
夏帝的目光,扫过狼藉的宫殿,扫过那些忠心护驾而死的禁军尸体,最终,落在了那个唯一站立着的身影上。
他的太子,幕玄辰。
幕玄辰掸了掸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缓步上前,在御座前三步之遥,撩起衣摆,缓缓跪下。
他的动作从容不迫,即使身处尸山血海,依旧带着与生俱来的清贵与优雅。
“儿臣护驾来迟,致使宫中大乱,惊扰父皇与诸位宾客,请父皇降罪。”
他的声音清冷,却掷地有声,回荡在寂静的大殿里。没有丝毫劫后余生的庆幸,也没有大获全胜的骄狂,只有一份身为储君的担当与自省。
夏帝看着他。
看着这个在血与火的洗礼中,不仅毫发无伤,反而仿佛被神明亲自加冕过的儿子。他的眼中,终于流露出了一丝复杂而真实的、属于父亲的满意与骄傲。
他走下御座,亲自将幕玄辰扶了起来。
“起来吧。”夏帝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温度,“今夜之事,错不在你。你临危不乱,护住了太子妃,已是大功一件。”
他顿了顿,抬头望向那早已空无一物的夜空,意有所指地说道:
“凤凰择主,天佑大夏。朕有你这样的儿子,是我大夏之幸,是天下之幸。”
这一句话,尘埃落定。
它不仅彻底洗清了幕玄辰之前所有的不利传闻,更将他与“天命”二字,牢牢地捆绑在了一起。
我站在高楼上,看着下方那对父子在尸山血海中上演着温情与传承,看着那些官员们脸上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对太子愈发敬畏的眼神,心中一片平静。
棋局结束,我赢了。
然而,就在此时,仿佛心有灵犀一般,被夏帝搀扶着的幕玄辰,忽然抬起了头。
他的目光,精准地穿过数百尺的距离,穿过摇曳的宫灯与缭绕的血雾,越过无数跪伏的身影,直直地落在了摘星楼上,落在了我的身上。
他的眼神深邃如海,里面没有感谢,没有探究,只有一种深沉的、了然于心的平静。
仿佛在说:我知道是你。
那一瞬间,我感觉全身的血液,都为之一凝。
我们之间那份沉默的契约,在这一刻,被这横跨生死场的一瞥,彻底焊死。
我们不再仅仅是互相利用的盟友。
今夜,我为他献上了一场凤舞九天的神迹。自此以后,我们便是真正绑在一条船上的共犯。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