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总管退下了。
他退下的姿态,比进来时更加恭敬,甚至带上了一丝……畏惧。
他走的时候是倒退着出去的,始终躬着身,直到厚重的殿门在他身后合拢,才敢直起腰背。那份小心翼翼,仿佛我不是一个被囚禁的贡品,而是某种不可直视、不可揣度的神只。
我明白,他将太子殿下那份超乎寻常的理智,归功于我。
他猜对了,但又没完全猜对。
他不会知道,我们之间那条看不见的链路,以及刚刚在那条链路上发生的,惊心动魄的能量对抗。
殿内,重归死寂。
幕玄辰依旧坐在十丈之外的矮几后,周身那股冰冷的杀伐之气虽然已经收敛,但残留的余威,依旧让整个大殿的温度都仿佛又降了几分。
我感到一阵深深的疲惫。
刚才为了强行安抚他那暴走的龙气,我的精神力几乎被抽空。此刻眼前阵阵发黑,太阳穴也突突直跳。
【警告:精神力过度消耗,当前剩余12%。建议立刻进入休眠状态补充。】
“数据之眼”的警告是红色的,但我不能睡。
我看着他。
他没有道谢,甚至没有再多看我一眼。他只是沉默地坐着,手指无意识地在矮几上轻轻敲击,发出“笃、笃”的轻响。
暴君是不需要向工具表达谢意的,哪怕这件工具刚刚挽救了他。
我垂下眼帘,开始默默调息,试图恢复一丝精神力。
他越是沉默,就越是证明他内心的不平静。他在评估,在权衡,在重新定义我的价值,以及……我们之间全新的相处模式。
终于,他停止了敲击。
他站了起来。
我以为他要走回玄冰祭坛,或者对我下达什么新的命令。
然后,他做了一个让我,也让“数据之眼”都始料未及的动作。
他没有命令我过去。
他甚至没有走向我。
他转身,走回了那面巨大的书架墙,从中又取出了几卷看起来极为重要的卷轴。然后,他单手拎起了那张沉重的、由黑铁木制成的矮几,另一只手拿起了他的坐垫。
接着,他带着他那堆积如山的帝国机密,以及他处理公务的“王座”,一步一步,跨越了那十丈的距离,向我走来。
我的呼吸,在这一刻几乎停滞。
他一直走到距离我恰好三步的位置,才停下。
然后,他将那张矮几重重地放下。
“咚”的一声闷响,在这空旷的大殿里,宛如一声惊雷,炸响在我的心头。
他将他的世界,搬到了我的三步之内。
他没有给我一张床,没有给我一把椅子,甚至没有一句温言软语。
他只是用这种最直接、最霸道、最不容置喙的方式,告诉我:从现在起,你就待在这里,哪儿也别去。
他需要我。
不是需要我这个“人”,而是需要我这个“稳定器”的功能。他需要我在他处理这些足以颠覆朝局的军国大事时,随时随地,为他的理智保驾护航。
他在我面前的地上坐下,将卷轴一一铺开。
一时间,那些关系着帝国命运、沾染着无数人鲜血的机密,就这样毫无防备地,暴露在了我的眼前。
虽然许多文字是军中密语,我无法完全看懂,但“北境”、“蛮族”、“粮草”、“奇袭”这些字眼,还是清晰地映入了我的眼帘。
一股荒谬的感觉油然而生。
数个时辰之前,我还是一个连他的衣角都不能触碰的囚徒。
而现在,我盘膝坐在冰冷的地面上,身披他的外袍,与他并肩而坐,共同“审阅”着这个帝国最核心的秘密。
我没有得到一张柔软的床,却得到了整个帝国的权力中枢。
他的目光专注在卷轴上,眉头紧锁,似乎正在构思一个针对北境危局的雷霆计划。
我能感觉到,链路另一端的他,精神依旧高度紧绷,但那股狂暴的龙气,却被约束在一个可控的范围内。只要他不出现刚才那样剧烈的情绪波动,我只需要付出一丝精神力维持,便能保持链路的稳定。
这给了我喘息之机。
我闭上双眼,表面上是在冥想休息,实则将大部分心神,再次沉入到了那条该死的、连接着我们命运的链路上。
【正在重新分析能量链路构成……】
【确认:链路核心存在“血脉诅咒之力”。】
【分析诅咒之力特性……该力量具有强烈的“同化”与“吞噬”特性,正持续侵蚀共生体的龙气,导致龙气变异……】
我的心,沉了下去。
果然如此!
父亲没有骗我。秦家的血脉,就是诅咒的源头。而我,就是这个诅咒的载体。
所谓的“鞘”,根本不是为了保护“龙”,而是为了将这头龙,拉入同一个诅咒的深渊!
幕玄辰的痛苦,竟然是因我秦家而起!
那股因为疲惫而稍稍平复的心绪,再次掀起滔天巨浪。
【警告!精神波动异常!】
几乎是同时,身旁的幕玄辰猛地转过头,凌厉的目光如刀锋般刺向我。
“又怎么了?”他的声音里充满了不耐。
这一次,我没有像之前那样掩饰。
我睁开眼,迎着他探究的目光,一字一顿地问道:“殿下,你体内的龙气异变,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这个问题的答案,对我,对秦家,至关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