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中的烛火,仍在安静地跳动着。
然而,方才那种因胜利而生的、带着一丝暖意的融洽氛围,已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死一般的寂静,以及一种比窗外深夜的寒风,更要刺骨的冰冷。
那朵在水渍中缓缓浮现的、被火焰包裹的黑色莲花,像一个来自深渊的烙印,深深地刻在了我和幕玄辰的瞳孔中。
“黑火妖莲……”
幕玄辰的声音低沉沙哑,他修长的手指紧紧攥着那张小小的纸条,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那张足以让京城无数官员趋之若鹜的拜帖,此刻就散落在他的手边,却显得那么微不足道,甚至有些讽刺。
我们都明白了。
我们沾沾自喜,以为自己赢得了战争。殊不知,那不过是敌人随手丢弃的一场前哨战。
真正的战争,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才刚刚打响。
“不能等了。”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从那股巨大的寒意中挣脱出来,大脑飞速运转,“殿下,必须立刻核查!我需要知道,格物坊所有原料供应地的情况!尤其是——”
我顿了顿,声音艰涩地吐出几个地名:“提供石英砂的‘银石矿’,烧制木炭的‘西山炭窑’,还有……我最大的香料供应商,那条从南疆通往京城的‘百花商路’!”
这三处,是我整个产业链的命脉。银石矿提供制造琉璃最核心的原料;西山炭窑的特种木炭,是维持琉璃窑高温的关键;而百花商路,则关系到我所有高端香膏和胭脂的生产。
任何一处出了问题,格物坊都将面临停产的危机。
幕玄辰的反应比我预想的还要快。他没有丝毫犹豫,甚至没有多问一句,只是立刻走到密室门口,对着门外沉声下令:
“玄一,玄二。”
两道黑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门口,单膝跪地,无声无息。
“玄一,动用‘天枢’所有暗桩,立刻查明秦姑娘刚才所说的三处地方,是否有异动。我要最快、最准确的消息。”
“玄二,传信给户部侍郎张维,让他连夜调阅银石矿近半月的税收和劳工出入记录,一个时辰内,送到我面前。”
“是!”
黑影再次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
密室中,又只剩下我们两人。
我看着他冷静果决地发号施令,心中那丝因未知而生的恐慌,稍稍安定了一些。在这个瞬间,我无比清晰地认识到,我与他结盟,或许是我穿越至今,做出的最正确的决定。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是我人生中最漫长的等待。
我们谁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坐着。胜利的喜悦早已被冲刷得一干二净,剩下的,只有对即将到来的风暴的凝重预感。
一个时辰后,急报,如同催命的符咒,雪片般从各处传来。
第一封,来自“天枢”暗桩。
“回禀殿下,西山炭窑于三日前走水,火势极大,整座窑场化为灰烬,所有存炭毁于一旦。据当地官府上报,是意外失火。”
我的心,猛地一沉。意外?天下哪有这么巧的意外!
第二封,几乎是紧随其后。
“禀殿下,南疆‘百花商路’于五日前,在‘断魂坡’遭遇山匪,商队货物被劫掠一空,领队的赵掌柜……下落不明。当地卫所称,断魂坡匪患由来已久,积重难返。”
我的手,开始控制不住地颤抖。赵掌柜是跟着我从零开始打拼的元老,他若出事……
而最致命的,是第三封,由户部侍郎张维亲自送来的密报。
“殿下,情况不对!”张维的脸色惨白,额上满是冷汗,“银石矿……于七日前,上报爆发‘疫病’!整个矿区,连同附近的村镇,都已被当地驻军彻底封锁,任何人不得进出!所有消息,都被死死地压了下来!”
“疫病”!
这两个字,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我的心口上。
我引以为傲的商业根基,我一手建立起来的、从原料到生产的整条生命线,在短短数日之内,被人用最精准、最狠辣的手段,一寸一寸地扼断了!
烧炭的窑,被“意外”的大火烧了。
运香料的路,被“由来已久”的山匪断了。
而最重要的原料产地,则被一场突如其来、真假难辨的“疫病”,彻底封死!
环环相扣,招招致命!
京城这场所谓的胜利,在这一刻,显得如此苍白,如此可笑。我们在这里庆祝扳倒了几个太子党的言官,而敌人,却在千里之外,釜底抽薪,直接掀了我们的桌子!
“黑火妖莲……”我喃喃道,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好大的手笔。”
他们根本不在乎京城一城一地的得失,他们要的,是连根拔起!
幕玄辰的脸色,已经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挥手让张维退下,缓缓走到墙边,扯下了一幅山水画,露出了后面一幅巨大而详尽的大乾疆域图。
他的目光,像鹰隼一样,在地图上飞速扫过,最后,精准地落在了“银石矿”所在的位置。
那是一片位于京城西北方向三百里外的山区,名为“天狼山”。
他的手指,在“天狼山”的位置上,重重地一点。
然后,他做了一个让我意想不到的动作。他的手指,从“天狼山”缓缓向东平移了约莫五十里,点在了另一处被朱砂圈出的地方。
“这里,”他转过头,看着我,眼中闪动着一丝决绝而锐利的光芒,“是今年皇家秋季围猎的猎场。”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银石矿与皇家猎场,相距不过五十里!
我瞬间明白了。
“他们选择在此时动手,用‘疫病’封锁矿区,就是算准了皇家围抽调了京畿卫戍主力,我们无法在短时间内,调集足够的力量,冲破封锁,查明真相!”我激动地站了起来,“而他们真正的后手,恐怕就藏在那座矿山里!”
“没错。”幕玄辰的眼神,前所未有的凝重,“所以,我必须亲自去一趟。”
皇家围猎,是各方势力展示肌肉和解决私仇的最佳舞台。但同时,它也是一个唯一能让他,在不引起任何人怀疑的情况下,名正言顺地接近那座被封锁矿山的机会。
“我跟你去!”我脱口而出,“矿山的情况,疫病的真假,只有我能最快分辨出来!而且,如果真的是黑火妖莲在背后搞鬼,他们的行事手法,我比你更熟悉!”
我说的是实话。无论是矿石的勘探,还是所谓“疫病”的辨别,亦或是对那个神秘组织的了解,我都是他身边不可或缺的助力。
然而,幕玄辰却摇了摇头,他看着我,目光复杂。
“秦卿,你忘了吗?你是谁?你只是一个商贾,一个在那些勋贵眼中,上不得台面的‘妖女’。皇家围猎,你没有资格参加。更何况,现在的你,是所有敌人眼中最显眼的目标,你若私自前往,只会成为活靶子。”
他的话,像一盆冷水,将我的冲动浇熄。
是啊,我忘了。在这个等级森严的时代,我没有资格。
看着我瞬间黯淡下去的眼神,幕玄辰沉默了片刻。他走到我的面前,昏黄的烛光,将他高大的身影,投射在我的身上,带来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他深深地看着我,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我看不懂的、复杂的情绪。有决断,有挣扎,也有一丝……我不敢去深思的意味。
良久,他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令人心悸的力量。
“所以,要将你名正言顺地带在身边,只有一个办法。”
我的心,猛地一跳,预感到了什么。
他看着我,一字一顿地说道:
“秦卿,父皇明日会下一道赐婚圣旨。”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赐婚……圣旨?
他看着我震惊到失语的样子,眼神却没有半分动摇,反而更加坚定。
“从今以后,你是我的软肋,也必须是我的铠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