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城总督府的春日宴,向来是云州地界上数得着的盛事。而今日苏无双十八岁生辰宴,更是极尽奢华。满园牡丹争艳,丝竹绕梁,锦衣华服的宾客穿梭其间,一派富贵风流。
姜玖璃穿着一身粗使丫鬟的灰布衣裳,低头捧着果盘,穿行在熙攘的宾客中。她身形比两年前高挑了许多,虽是一身朴素打扮,却掩不住眉宇间的清冽之气。为免引人注目,她刻意将肩背微躬,步伐沉重,俨然一个寻常的粗使丫头。
“无双姐姐今日这身云锦缎子可真漂亮,听说是在黎昭城瑞福祥定制的?”一个粉衣少女笑着问道,语气却带着几分刻意。
苏无双今日确实光彩照人,一身水红色绣金牡丹的衣裙,头戴累丝金凤簪,闻言得意地扬起下巴:“自然,这料子全大黎一年也不过出十匹。”
“只可惜啊,再好的衣裳,穿在不合时宜的人身上也是白搭。”另一个绿衣小姐摇着团扇,掩口轻笑,“都十八岁的老姑娘了,还穿得这般招摇,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今天要自己招亲呢。”
园中顿时安静了几分,不少宾客都竖起了耳朵。姜玖璃抬眼望去,认出那绿衣小姐是晏城盐运使的千金柳清萍,素来与苏无双不和。
苏无双脸色顿时沉了下来:“柳清萍,你什么意思?”
“我能有什么意思?”柳清萍故作无辜,“不过是替姐姐着急罢了。听说李家那个病秧子李沐白前些日子还派人来问婚期,姐姐该不会真要嫁给那个活不过明年的药罐子吧?”
此言一出,四下窃窃私语声起。苏无双气得脸色发白,手指紧紧攥住了衣袖。她有心反驳,却一时找不到既能维护面子又能狠狠回击的说辞,毕竟与李家的婚约是事实,李沐白病弱也是人尽皆知。
姜玖璃心中一动——这正是她等待的机会。她悄无声息地退到一旁,迅速将手中的果盘与一旁茶案上的紫砂茶壶调换,然后故意脚步一乱,“哎呀”一声,看似不小心将茶壶摔在了地上。
“啪”的一声,紫砂壶碎裂,茶水四溅,成功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姜玖璃连忙跪下,声音惶恐。
苏无双正下不来台,见状眉头紧皱,怒道:“哪来的蠢婢!毛手毛脚,惊扰宾客!”
柳清萍也被吓了一跳,随即嫌恶地用手帕掩住口鼻,斥道:“真是扫兴!苏姐姐,你府上的下人也该好好管教了!”
姜玖璃伏在地上,连连磕头,却抬高了声音,语带惊惶地辩解:“小姐恕罪!柳小姐恕罪!奴婢……奴婢并非有意!只是……只是方才听柳小姐说话,一时……一时想起昨日随管家出门采买时,在城南绣庄听到的关于柳小姐的传言,心中太过惊讶,才失了手……”
她这话头起得巧妙,瞬间将焦点从“打碎茶壶”转移到了“关于柳小姐的传言”上。
苏无双本要严惩,闻言挑眉,怒气稍敛:“关于柳妹妹的传言?什么传言?”她敏锐地察觉到这可能是个反击的机会。
柳清萍脸色微变,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强作镇定冷哼道:“一个粗使丫鬟能听到什么?莫不是信口雌黄,为你家主子开脱?”
姜玖璃怯生生地抬头,飞快地瞥了柳清萍一眼,又迅速低下头,仿佛害怕极了,声音却足够让附近的人听清:“奴婢不敢胡说!奴婢……奴婢昨日在绣庄,亲耳听到几位夫人议论,说……说柳小姐是个重情之人,奴婢也感叹柳小姐的深情。”
柳清萍一听原来这小奴婢是在夸自己,便收起紧张,“继续说下去。”
“听说柳小姐心仪张侍郎家的公子已久,前几日在祁庙偶遇,众目睽睽之下赠送了自己的香帕……”
席间顿时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和窃窃私语。张侍郎家公子年轻有为,是晏城不少待嫁小姐的春闺梦里人。
柳清萍脸色瞬间涨红,急道:“你休要胡言乱语!”
姜玖璃仿佛被吓到,带着哭腔继续道:“奴婢还没说完……那几位夫人说,谁知……谁知张公子竟当众将那香帕退了回来,还……还说了句‘柳小姐厚爱,张某承受不起,还请自重’……”
这话如同惊雷,在园中炸开。柳清萍被当众拒婚?这可比苏无双被嘲讽婚事劲爆多了!
“噗——”苏无双第一个忍不住笑出声来,方才的怒气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扬眉吐气的快意,“哟!原来如此!我说呢,柳妹妹今日怎么火气这么大,对我的婚事这般‘关心备至’,原来是……自己求而不得,心里不痛快,跑到我这生辰宴上撒气来了?”
柳如烟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姜玖璃:“你...你这个贱婢竟敢造谣!”
姜玖璃连忙磕头:“奴婢万万不敢造谣,奴婢还听说...听说张士郎公子似乎不太情愿,说柳家门风太过势利,他虽需要岳家支持,却也不敢娶这等人家的女儿...”
这话一出,园中宾客看柳清萍的眼神都变了。
柳清萍羞愤交加,眼泪在眼眶中打转,跺了跺脚,带着丫鬟匆匆离去。
一场风波,以柳清萍的狼狈退场告终。园中气氛变得微妙起来,众人再看苏无双时,少了几分看笑话的心思,多了几分忌惮——连她身边一个粗使丫鬟都如此厉害,可见总督府水深。
苏无双心情大好,看着还跪在地上的姜玖璃,越看越觉得顺眼。这丫头不仅机灵,懂得察言观色,关键时刻还能挺身为主解围,虽然方式莽撞了些,但效果奇佳。
“好了,小玖,起来吧。”苏无双语气和缓,甚至带上了一丝亲切,“虽然毛躁,摔了东西,但念在你心直口快,护主心切,这次便不罚你了。你这丫头,倒是有几分急智。”
“谢小姐开恩!”姜玖璃这才松了口气般,恭敬地站起身,依旧低眉顺眼。
苏无双上下打量着她,想起这似乎就是前两年那个提醒她“寒香倚石”的粗使丫头,印象更深了几分,便道:“我记得你,叫小玖是吧?总是做些洒扫的粗活也委屈你了。从今日起,你就调到锦绣阁内院,升为二等丫鬟,跟在我身边伺候吧。月钱加倍。”
“谢小姐恩典。”姜玖璃恭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