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窑里死一般寂静,只有张伟自己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以及左腿伤口处持续不断的、如同被烙铁灼烧般的剧痛。李老爹的坟堆就在角落,像一块冰冷的巨石,压在他的心上。空气中还残留着淡淡的血腥和草药混合的苦涩气味,提醒着他刚刚发生的、无法挽回的悲剧。
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这个认知,像冰冷的潮水,一遍遍冲刷着他麻木的神经。没有悲伤的时间,没有软弱的余地。活下去——这三个字,是李老爹用命换来的唯一指令,也是他现在必须面对的全部现实。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像一头受伤的野兽,开始审视自己的处境。
伤是首要的、致命的威胁。左腿的伤口肿胀发亮,边缘泛着不祥的青紫色,脓血不断渗出,散发着腐臭。每一次挪动,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疼痛,让他眼前发黑。高烧虽然退了一些,但身体依旧滚烫虚弱。
水和食物几乎告罄。水囊空空如也,角落里只剩下几块硬得能崩掉牙的麸皮饼子和一小把干瘪的野菜根。
安全更是岌岌可危。王啬夫和那些兵丁像悬在头顶的利剑,随时可能落下。而他,现在连站起来都困难,毫无反抗之力。
绝境。 真正的、九死一生的绝境。
张伟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喉咙里像有火在烧。他必须先解决水的问题。没有水,一切免谈。
他挣扎着,用柴刀当拐杖,拖着那条废腿,一点一点挪到窑口。阳光刺眼,让他一阵眩晕。他望向不远处那条小溪的方向,平时不过一箭之地,此刻却仿佛远在天边。
必须去!
他咬紧牙关,将全身重量压在柴刀和右腿上,左腿虚点着地,每挪动一步,都疼得冷汗直流,几乎要晕厥过去。短短几十步路,他走了将近一炷香的时间,汗水浸透了破烂的衣衫,和腿上的脓血混在一起。
终于爬到溪边,他像濒死的鱼一样,将头埋进冰冷的溪水里,贪婪地大口吞咽着。清凉的溪水暂时缓解了喉咙的灼烧感,却也刺激得他一阵剧烈咳嗽。他灌满了水囊,又用溪水反复冲洗腿上的伤口,冰冷的刺激让疼痛暂时麻木,但也冲掉了那点可怜的草药,脓血再次涌出。
必须重新处理伤口! 否则溃烂会要了他的命。
他记得土窑附近有一些蒲公英和车前草。他忍着剧痛,在溪边爬行寻找,艰难地采了一小捧。回到土窑,他像李老爹做过的那样,用石头捣烂草药,敷在伤口上,再用撕下的破布条勉强包扎。他知道这效果有限,但这是他唯一能做的。
接下来是食物。那点麸皮饼子,他掰了一小块,混着凉水,艰难地咽下去。粗糙的麸皮刮着喉咙,几乎难以下咽,但胃里总算有了一点东西。他必须节省,这点食物,不知道要撑多久。
不能坐以待毙!
他靠在窑壁上,喘息着,大脑飞速运转。豆苗……王啬夫……这些暂时不能想,想了只会让人绝望。眼下最紧迫的,是恢复一点体力,处理伤口,找到稳定的食物来源。
他需要蛋白质来对抗感染和恢复体力。狩猎大型动物不可能,他的状态连兔子都追不上。他想到了设陷阱捕捉小鸟或老鼠。他在黑云寨学过一些简陋的套索技巧。
他挣扎着,用柴刀削尖几根细木棍,又找来一些柔韧的树皮纤维,开始制作简易的套索。每做一个动作,都牵扯着腿上的伤,疼得他龇牙咧嘴。做了几个歪歪扭扭的套索后,他几乎虚脱。
傍晚时分,他拖着疲惫不堪、疼痛欲裂的身体,将套索设置在窑口附近鸟儿可能觅食的地方。这几乎耗尽了了他最后一点力气。
夜幕降临,土窑里漆黑冰冷。张伟蜷缩在角落里,紧挨着李老爹的坟堆,仿佛能从那里汲取一点虚幻的温暖。腿上的疼痛一阵阵袭来,如同潮汐,折磨着他的神经。饥饿和干渴依旧如影随形。孤独和恐惧,在黑暗中无限放大。
能撑过去吗?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他不能放弃。每一次快要被疼痛和绝望吞噬时,他就用力掐自己的大腿,用更尖锐的疼痛来保持清醒。他想起独臂老头冰冷的眼神,想起老车夫最后的吼声,想起李老爹弥留时的嘱托……
活下去!
这个信念,像黑暗中唯一的光,支撑着他濒临崩溃的意志。
后半夜,他被一阵细微的“吱吱”声惊醒。是老鼠!他设置的套索,似乎捉到了东西!他心中一喜,挣扎着爬过去,果然,一只肥硕的山鼠被套索勒住了后腿,正在拼命挣扎。
食物!
他眼中闪过一丝狼性的光芒,毫不犹豫地用柴刀结果了它。他顾不上血腥,就地剥皮,将还带着体温的鼠肉切成小块,生吞活剥了下去。腥臊的血肉滑过喉咙,带来一种原始的、满足的颤栗。这是他几天来第一次吃到真正的肉食。
活下来了……暂时。
他靠着窑壁,舔着嘴角的血迹,眼神在黑暗中闪烁着冰冷而坚韧的光。腿依旧疼,前途依旧渺茫,但至少,他靠着自己,度过了最危险的第一天。
孤狼舔舐着伤口,在绝境中,睁开了嗜血的眼睛。 乱世的残酷,正在将最后一个少年,彻底锤炼成只为生存而活的野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