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的坞堡,日子像凝固的冰河,缓慢而压抑。张伟像一只过冬的松鼠,更加隐秘地执行着他的“储备计划”。他利用职务之便,在清点、搬运物资时,极其小心地克扣、藏匿一切能长期保存的食物——晒干的豆子、硬如石块的杂粮饼碎、甚至是从厨房偷拿的一小撮盐。这些东西被他用油布包好,藏在床铺下冰冷的土洞里。分量很少,但关键时或许能多撑几天。
内心独白(卑微的储备):
多一点,再多一点……谁知道哪天就用上了。
坞堡内的气氛,在年关前后变得有些异样。往年会有一点象征性的祭祀和略微宽松的口粮配给,但这一年,连这点微薄的“恩赐”也取消了。堡内的存粮似乎被严格控制,管家张福的脸色整日阴沉,庄丁的巡逻也更加频繁,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紧张感。
然后,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如同腊月里的惊雷,穿过重重关隘,传入了这座偏远的坞堡。
皇帝……驾崩了!
消息最初是从一个往来于郡县之间、为坞堡采买些稀缺物品的行脚商人那里传来的。那商人在与张福密谈时,声音压得极低,但“陛下宾天”、“京师大乱”等字眼,还是像冰锥一样,刺破了书房单薄的门板,钻进了恰好路过、在窗外清扫积雪的张伟耳中。
张伟的心脏猛地一缩,几乎停止了跳动。灵帝……死了?东汉王朝最后一位实际掌权的皇帝,死了?这意味着什么?他脑海中关于三国的模糊记忆瞬间翻涌起来——董卓进京,诸侯并起,天下大乱的开端!
内心独白(历史车轮的轰响):
开始了!真正的乱世,开始了!
消息很快在坞堡上层小范围传开,但被严格封锁,严禁在佃户和雇工中流传,以免引起恐慌。然而,没有不透风的墙。一些敏锐的庄丁和仆役还是从管事们凝重的表情和频繁的密会中察觉到了异常。窃窃私语和不安的情绪,像瘟疫一样在底层悄然蔓延。
张伟冷眼旁观着堡内上层的反应。
堡主张老爷,在消息确认后,将自己关在宅院里整整一天。出来后,他立刻召集了族老和心腹(包括张福),进行了长时间的密议。随后,坞堡的戒备等级提升到了最高。了望塔上增加了双倍岗哨,庄丁开始演练据寨死守的战术,对物资的控制更加严格,尤其是铁器、药材和粮食。显然,堡主判断,中央权威的崩塌,意味着地方将彻底陷入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坞堡必须做好应对更恶劣局面的准备。
管家张福 变得更加焦躁和严厉。他对下人的管束近乎苛刻,任何一点小错都可能招致重罚。他似乎在借着高压手段来掩盖内心的恐惧和不确定性。张伟几次送账本过去,都看到他对着地图发呆,或者与一些神秘来客低声交谈。
而最底层的佃户和雇工们,则如同蒙在鼓里的羔羊。他们或许隐约感觉到“天塌了”,但具体发生了什么,他们无从得知,也不敢多问。皇帝的死活,对他们而言,远不如明天锅里有没有米来得重要。他们依旧在天不亮时就下地照料越冬的作物,或者从事永无止境的劳役,脸上是日复一日的麻木和疲惫。口粮被再次削减,他们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眼神空洞,仿佛灵魂早已被沉重的劳役和饥寒抽干。
张伟看到,有佃户家的孩子,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捡食着地上冻硬的菜帮子;看到有老人病倒在冰冷的土炕上,无钱医治,只能苦苦煎熬;看到因为偷藏了半块饼子而被鞭打得皮开肉绽的雇工……
皇帝死了,京城乱了,诸侯要打架了…… 这些震动天下的大事,对于这些在生死线上挣扎的底层百姓来说,唯一的直接影响就是——活下去,变得更难了。 赋税可能会更重,兵灾可能会更频繁,盘剥可能会更狠。
内心独白(时代的尘埃):
皇帝死了,对他们是天塌了;对这些人,不过是身上又多了一座山……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张伟蜷缩在冰冷的角落里,嚼着硬邦邦的干粮,心中充满了巨大的悲凉和一种紧迫感。历史的巨轮已经开始加速碾压,这座坞堡看似坚固,实则已是惊涛骇浪中的一叶孤舟,随时可能倾覆。
必须尽快离开!
他摸了摸怀里那一点点可怜的储备,又看了看窗外阴沉沉的天空。这个冬天格外漫长寒冷,但他知道,必须熬过去。等到开春,冰雪消融,道路可行时,就是他寻找机会逃离之时。
坞堡的高墙,再也无法给他带来安全感,反而更像是一座华丽的囚笼。帝星陨落,天下将倾,他这只小小的蝼蚁,必须在那滔天洪浪袭来之前,找到一条属于自己的、渺茫的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