汜水东岸的河滩上,混乱像涨潮的河水般蔓延。刘邦站在临时搭建的指挥台上,望着西岸冲天的火光与滚滚浓烟,手指死死抠着木台边缘的裂缝,指节泛白如骨。刚才从西岸泅水逃回来的士兵浑身湿透,冻得嘴唇发紫,语无伦次地哭喊着:“完了……后卫营完了……韩将军的铁骑杀过来了!浮桥被烧了!”
“慌什么!”刘邦猛地转身,声嘶力竭的怒吼压过了士兵的骚动,可他微微颤抖的袍角却暴露了内心的惊惶,“不过是丢了一座浮桥,咱们还有渡船!还有木筏!”
话音未落,西岸传来一阵沉闷的马蹄声,隐约夹杂着铁甲碰撞的铿锵——那是韩信的铁骑正在收拢阵型,显然是在准备渡河东进。刘邦的心猛地一沉,像坠了块冰砣,他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樊哙!”刘邦的目光扫过身边的将领,最终落在那个络腮胡如钢针般的壮汉身上。樊哙正按着腰间的铁戟,宽厚的肩膀微微起伏,显然也听到了西岸的动静。
“末将在!”樊哙上前一步,甲胄上的铜片叮当作响,他脸上的刀疤在阳光下格外狰狞。
“你带两万精兵,立刻渡过河去,给我守住西岸阵地!”刘邦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他指着西岸那片尚未被铁骑完全占领的滩涂,“无论用什么办法,必须给我拖到午时!只要主力能全部过河,你就是头功!”
樊哙猛地单膝跪地,铁戟重重顿在地上,震起一片尘土:“主公放心!末将在,阵地在!便是拼了这把骨头,也定让弟兄们安全渡河!”他抬头时,眼中闪烁着悍不畏死的光,“只是……若末将没能回来,烦请主公照看我那两个孩儿。”
刘邦喉头滚动,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化作一声重哼:“啰嗦!我等着你回来喝庆功酒!”他转身对亲兵下令,“把我的备用战马牵来,给樊将军!”
樊哙谢过恩,翻身上马,那匹通体乌黑的战马是刘邦从匈奴手中缴获的良驹,此刻却成了冲锋陷阵的利器。他勒转马头,对着早已集结待命的两万精兵高声嘶吼:“弟兄们!主公的安危,全军的活路,都在咱们肩上了!随我杀过去,守住西岸——”
“杀!杀!杀!”两万士兵齐声呐喊,声浪盖过了河水的咆哮。他们跳上仅存的十几艘渡船,划桨的士兵拼尽全力,木桨击打着水面,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前排士兵的甲胄,却没人在意。
刘邦站在东岸,看着樊哙的队伍像一股黑色的洪流涌向西岸,突然觉得眼睛有些发涩。他挥手对剩下的士兵喊道:“都愣着干什么?搭浮桥!快搭浮桥!谁要是慢了一步,军法处置!”
东岸的河滩瞬间变成了忙碌的工坊。士兵们砍伐岸边的树木,将粗壮的树干捆在一起当桥身,民夫们则扛着芦苇捆往水里填,试图尽快造出一座能容人马通行的简易浮桥。刘邦亲自督阵,手里的马鞭时不时抽向动作迟缓的士兵,嘴里骂骂咧咧,可目光却始终瞟着西岸,心早已跟着樊哙的队伍飞了过去。
西岸的滩涂上,樊哙的先头部队已经登陆。他没有丝毫犹豫,立刻下令构筑防御工事:“盾牌手在前,列盾阵!弓箭手在后,占据高处!长矛手分列两侧,防止铁骑迂回!”
士兵们动作迅速,盾牌手们将长方形的铁盾拼在一起,形成一道密不透风的铁墙;弓箭手爬上岸边的土坡,张弓搭箭,箭头直指铁骑可能冲锋的方向;长矛手则握着丈余长的矛,矛尖斜指天空,像一片等待收割的芦苇。
片刻之后,韩信的铁骑果然发起了冲锋。三万玄甲骑兵如黑云压境般涌来,铁蹄踏得地面震颤,领头的骑兵挥舞着长刀,嘶吼着冲向樊哙的盾阵。
“放箭!”樊哙站在盾阵后方,声如洪钟。
“咻咻咻——”土坡上的弓箭手同时松弦,密集的箭矢如暴雨般射向铁骑,冲在最前面的骑兵纷纷坠马,战马受惊后四处乱窜,反而阻碍了后续的冲锋。
可铁骑的冲击力实在太强,剩下的骑兵踏着同伴的尸体继续冲锋,长刀劈砍在铁盾上,发出“铛铛”的巨响,震得盾牌手们手臂发麻,不少人嘴角溢出了鲜血。
“顶住!给我顶住!”樊哙挥舞着铁戟,将一名冲破盾阵的骑兵连人带马挑飞,滚烫的鲜血溅了他一脸,却让他的眼神更加狂热,“长矛手,突刺!”
盾阵后的长矛手们齐齐向前递出长矛,锋利的矛尖穿透了战马的胸膛,也刺穿了骑兵的甲胄。惨叫声、马嘶声、兵器碰撞声交织在一起,西岸的滩涂瞬间变成了血肉磨坊。
樊哙杀得兴起,铁戟挥舞得如风车一般,每一次落下都伴随着骨骼碎裂的脆响。他的乌骓马已经被鲜血染红,却依旧迈着稳健的步伐,将试图突破的铁骑一次次挡回去。他知道,自己多撑一刻,东岸的弟兄们就多一分生机。
东岸的浮桥已经搭好了一半。刘邦看着河面上渐渐成型的桥身,又看看西岸浴血奋战的樊哙,突然对身边的亲兵说:“去,把我那坛藏了十年的女儿红取来,等樊将军回来,我亲自给他斟上。”
亲兵应声而去,刘邦却再次将目光投向西岸。那里的厮杀声越来越烈,樊哙的盾阵已经出现了松动,铁骑像潮水般一次次冲击,仿佛要将那道脆弱的防线彻底撕碎。
“快!再快点!”刘邦对着搭建浮桥的士兵们嘶吼,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知道,樊哙的两万精兵顶不了太久,一旦防线崩溃,韩信的铁骑就会立刻杀向东岸,到时候,谁也跑不了。
阳光渐渐升到头顶,午时快到了。西岸的盾阵已经摇摇欲坠,樊哙身上添了数道伤口,左臂的甲胄被长刀劈开,露出里面深可见骨的伤口,可他依旧拄着铁戟站在阵前,像一座不倒的铁塔。
“弟兄们,再撑片刻!”樊哙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主公他们快过河了!咱们的家人,还在等着咱们回去呢!”
士兵们被他的气势感染,原本有些涣散的阵型再次凝聚起来。盾牌手们用肩膀死死顶住铁盾,哪怕手臂已经失去知觉;弓箭手们忍着箭羽用尽的窘迫,捡起地上的石块往下砸;长矛手们则用身体护住身后的同伴,哪怕被铁骑的长刀砍中,也绝不后退半步。
东岸的浮桥终于完工了。刘邦看着第一队士兵踏上浮桥,眼中闪过一丝欣慰,可当他再次看向西岸时,心却猛地揪紧——樊哙的盾阵,终于被铁骑撕开了一道口子。
“樊将军!”刘邦忍不住嘶吼出声。
西岸的樊哙似乎听到了他的呼喊,他回头望了一眼东岸,看到浮桥上涌动的人流,突然露出一抹笑容。他举起铁戟,对着天空发出最后的咆哮:“弟兄们,跟我杀——”
话音未落,数支长枪同时刺穿了他的身体。樊哙的身体晃了晃,却依旧死死握着铁戟,目光穿透混乱的战场,望向东方,仿佛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杀啊——”剩余的士兵们发出决死的呐喊,跟随着他们的将军,冲向了如潮水般涌来的铁骑。
刘邦站在东岸,看着西岸那片血色的战场,看着樊哙倒下的身影,突然老泪纵横。他猛地转身,对着浮桥上的士兵们吼道:“快!快走!”
自己则提着长剑,站在浮桥的入口处,像一尊守护的石像。他知道,樊哙用生命为他们争取的时间,绝不能浪费。
汜水依旧流淌,只是河水已经被鲜血染红,呜咽着,仿佛在诉说着这场惨烈的断后之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