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录者:寒
时间是最好的溶剂,也是最佳的见证者。距离晴晴开始系统性的心理咨询,已然过去了大半年。那些曾经纠缠不休、令她夜不能寐的“烂桃花”梦境,出现的频率显着降低了。
并非完全绝迹,偶尔仍会有一两个模糊的带着婚戒的影子试图侵入她的睡眠,但醒来时,那种如影随形的恶心与愤怒淡去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带着审视的平静,仿佛在说:“哦,又是你。我知道你从哪里来,也知道你为何而来,但你已经无法真正伤害到我了。”
这种内在的转变,最初是细微的,如同初春冰雪下的涓涓细流,不易察觉,却拥有改变地貌的持久力量。而最先感受到这变化的,并非晴晴自己,而是她周围那些习惯于用固定模式与她互动的人,尤其是她的家人。
国庆长假,家庭聚会,几乎是晴晴过去几年固定的“受难日”。七大姑八大姨齐聚一堂,话题总会不可避免地绕到她的终身大事上。
“晴晴啊,不是二姨说你,眼光别太高了,女人啊,青春就那么几年……”
“我们单位新来了个小伙子,家境是普通点,但人老实,要不……”
“你看你表妹,孩子都会打酱油了,你这当姐姐的,总不能一直这么单着吧?”
往年的这个时候,晴晴要么是烦躁地顶撞回去,引发一场不欢而散的家庭争吵;要么是强颜欢笑,内心委屈愤怒,感觉自己像个待价而沽的商品,聚会结束后总要找我狠狠吐槽好几天,情绪低落许久。
但这一次,情况截然不同。
当三姑又一次旧调重弹时,晴晴没有立刻反驳,也没有沉默,她放下筷子,脸上带着一种平和甚至略带好奇的笑容,不紧不慢地开口:“三姑,我发现您特别关心我的个人问题,每次都提,比我妈还上心。我挺好奇的,在您看来,一个女人,如果到了一定年龄还没结婚,她的人生价值就体现在哪里呢?是不是除了结婚生子,就没有其他值得追求和肯定的地方了?”
她的语气不是挑衅,而是真正带着探讨的意味,眼神清澈而稳定。
三姑被她问得一噎,显然没料到她会这么回应,支吾着说:“这……这不是为你好吗?女人总得有个归宿……”
“归宿?”晴晴轻轻接过话头,依旧微笑着,“我觉得我的归宿首先是我自己。我现在有喜欢的工作,收入能让我过得挺舒服,有自己的房子,有几个能交心的朋友,最近还在学油画,感觉生活挺充实有趣的。您不觉得,一个人能把自己安排得好,也是一种能力吗?”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桌上其他亲戚,声音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我知道大家是关心我。谢谢你们的关心。
不过,婚姻是人生的重要选项,但不是唯一选项,更不是衡量幸福的标准。我现在状态很好,也在积极地认识人,但我不想为了结婚而结婚。我相信,当我把自己活明白了,活丰盛了,那个对的人自然会出现,或者,就算不出现,我一个人也能把日子过成诗。这难道不是更好吗?”
一番话,不卑不亢,既表达了感谢,也清晰地划定了边界,更重要的是,她将评价体系从外部的“婚姻状态”拉回到了内部的“自我感受”和“生命质量”。她没有攻击任何人,只是平静地陈述了自己的价值观和生活状态。
餐桌上出现了短暂的寂静。几位长辈面面相觑,似乎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反驳。最终,还是晴晴的妈妈打了个圆场:“好了好了,孩子有自己的想法,我们吃饭,吃饭。”
这一次家庭聚会,竟然在一种相对平和甚至略带思索的气氛中结束了。没有争吵,没有不欢而散。晴晴事后告诉我,她感觉前所未有的轻松。“
以前总觉得像在打防御战,拼尽全力抵挡外界的箭矢,累得要死。这次,我好像只是稳稳地站在自己的城堡里,打开了窗,让他们看看我城堡里风景也不错,他们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射箭了。”
这种“以我为主”的姿态,也延伸到了她与朋友、同事的社交中。当有人再半开玩笑地问“晴大美女,啥时候请喝喜酒啊?”她不再感到被冒犯或尴尬,而是可以半真半假地调侃回去:“喜酒多俗气,等我画展开幕,请你来捧场,那才叫格调。”或者,“正在努力中,不过目标是找到灵魂伴侣,不是找饭票,急不得。”
她不再将“单身”视为一种需要辩解或遮掩的“劣势”,而是将其正常化,甚至开始挖掘并展示单身生活的独特优势和乐趣。她在社交媒体上分享自己学油画的进步(从惨不忍睹到渐有模样),分享周末徒步发现的美景,分享和闺蜜们的读书会心得……她的生活影像,不再是为了证明“我一个人也很好”而刻意营造的坚强,而是真正沉浸和享受其中的、丰富多彩的记录。
这种由内而外散发出的**稳定感和自我满足感**,形成了一种奇妙的“气场”。那些曾经试图以“拯救者”或“狩猎者”姿态接近她的已婚男士,似乎也能隐约感知到这种变化——她不再是一个容易因为孤独或渴望认可而陷入情感陷阱的潜在目标。她的边界清晰而稳固,无形中过滤掉了许多低质量的骚扰。
与此同时,她与周明远的关系,也进入了一种更加自然、松弛的阶段。她不再把他当作“唯一的救命稻草”或“需要严加考核的候选人”,而是作为一个可以分享生活、交流思想的有趣朋友。她会在画完一幅自己满意的习作时,拍照发给他看;也会在他工作遇到瓶颈时,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给出一些灵光一闪的建议。他们之间,少了许多试探和焦虑,多了几分真诚的欣赏和轻松的陪伴。
是否会成为恋人,似乎已经不再是困扰她的核心问题。她享受当下的连接,也坦然面对未来的任何可能性。因为她深知,无论身边有没有一个“周明远”,她“晴晴”这个人的内核,正在变得越来越稳固,越来越璀璨。
一天晚上,她约我喝酒,不是借酒浇愁,而是纯粹庆祝她的一幅静物油画被老师夸奖“有了灵魂”。微醺之际,她望着窗外流光溢彩的夜景,轻声说:“寒,我以前总觉得,必须要找到那个‘对的人’,我的人生拼图才算完整。现在我才明白,我自己本身就是一幅完整的画。如果有人能来为这幅画增色,那是锦上添花;如果没有,我独自也是一片绚烂的风景。”
她转过头,眼中闪烁着真正释然和自信的光芒:“催婚?烂桃花?随他们去吧。我现在忙着呢,忙着丰富我的风景,可没那么多闲工夫为那些不相干的人和事浪费心神了。”
我举起杯,与她轻轻一碰。我知道,那个曾经被困在桃花劫和催婚魔咒里的晴晴,正在真正地破茧而出。她找到了最有力的武器——一个逐渐强大、自足而丰盛的自我。这场仗,她赢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