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属大门在吴清风身后缓缓闭合，发出沉闷的声响，将外界的光线与弟子的担忧一同隔绝。门内是一条宽敞、明亮、洁净得令人不适的通道。墙壁是冰冷的合金，地面光滑如镜，头顶是均匀散发白光的灯带，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消毒剂和一种奇异的、极微弱的能量流动感。
这里没有一丝一毫修仙洞府的灵气氤氲，也没有凡俗宫殿的雕梁画栋，只有一种纯粹到极致的、基于功能性的简洁与冰冷。吴清风强大的神识在这里仿佛被套上了一层枷锁，虽然不再像外界那样被严重干扰，但探查范围被极大压缩，并且能清晰地感觉到无数微小的、非神识的“注视感”从墙壁、天花板甚至空气中传来，无声地记录着他的一切。
他感觉自己不像是一位受邀的客人，更像是一件被放入精密观察箱里的展品。
这种无处不在的监控感让他极其不适，金丹修士的傲气让他几乎忍不住要爆发，但想到被俘的铁磐和外面那些弟子，他硬生生压下了这股冲动，面色阴沉地跟着前方一个悬浮的、散发着柔和蓝光的圆球状引导机器人向前走去。
通道尽头，是一扇自动滑开的门。门后，是一个同样简洁却布满了各种闪烁屏幕和奇特仪器的房间。房间中央，站着一个穿着白色长褂、戴着眼镜的年轻人。
正是林默。
他手中依旧拿着那块发光的平板，目光平静地看向吴清风，微微点头：“吴长老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我是林默。”
没有恭敬，没有畏惧，甚至没有客套，只有一种平等的、甚至略带审视的平静。
吴清风目光如电，仔细打量着林默。灵力波动……依旧微弱得可怜，仿佛刚刚引气入体的凡人。但那双眼睛，深邃、冷静，仿佛能洞穿一切虚妄。周身气息与整个环境融为一体，带着一种冰冷的理性。
“林默？”吴清风缓缓开口，声音带着金丹修士天然的威压，试图在气势上压倒对方，“你便是此地主事之人？你用诡计困我铁磐师弟，又以此等手段‘请’本座前来，究竟意欲何为？”
林默仿佛完全没有感受到那若有若无的威压，推了推眼镜：“并非诡计，只是基于数据和最优解选择的应对策略。铁磐长老不请自来，试图潜入并攻击我方人员，我方基于自卫原则予以制服。请吴长老前来，是希望避免更大的误会和冲突。”
他说话的方式极其直接，没有任何修饰，如同在陈述实验报告。
“误会？冲突？”吴清风气极反笑，“你窃我宗门弟子数据，窥探修行秘辛，囚我宗门长老，还敢说误会？”
“数据交换是双方自愿。赵乾三人获得了远超他们付出的详细修炼优化报告。至于窥探……”林默顿了顿，语气依旧平淡，“我们只对能量运行和基础生理参数感兴趣，并非具体功法。事实上，通过对铁磐长老的初步扫描分析，我们已经对贵宗功法的几个普遍性效率瓶颈有了更深入的了解。例如，贵宗功法对‘手少阳三焦经’的能量利用率偏低，导致金灵气转化过程中约有7.3%的损耗；此外，金丹雏形期的灵力压缩算法似乎存在可优化的冗余步骤……”
林默随口报出的几个数据和分析，让吴清风脸上的怒容瞬间凝固，转而化为惊骇！
手少阳三焦经的利用率？金灵气转化损耗？金丹雏形的灵力压缩算法？！ 这些都是天剑宗功法体系中极为细微、甚至许多金丹修士都未曾刻意关注过的细节！对方竟然通过“扫描”就知道了？还精确到了百分比？！
这……这已经不是窥探了，这是把他们的功法放在显微镜下拆解分析！
一股寒意顺着吴清风的脊椎窜上后脑。他终于有些理解，为什么铁磐会失手，为什么赵乾三人会被那些报告震撼到失态。
这种被完全“看透”的感觉，对于依靠秘传和感悟维系的修仙体系而言，是颠覆性的，也是极其恐怖的！
“你……你究竟是如何做到的？”吴清风的声音干涩无比，之前的兴师问罪的气势在对方冰冷的数据面前，荡然无存。
“科学的方法论。观察、假设、实验、分析、建模、验证。”林默回答道，仿佛在说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能量运行自有其规律，灵力亦然。只要找到正确的观测方法和分析工具，就能理解并优化它。”
他侧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吴长老远道而来，不妨坐下聊。我们可以提供一些关于铁磐长老现状的详细数据，以及……一份或许您会感兴趣的，关于金丹初期修炼的初步优化建议书草案。”
优化建议？金丹初期？ 吴清风的心脏不争气地猛跳了一下。他虽然已是金丹，但大道漫漫，每一步都艰难无比。任何能提升修为、优化修炼效率的可能，对他都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他明知道这可能是对方的诱饵，明知道不该轻易接受，但……对方之前给出的炼气期报告已经证明了其价值……金丹期的优化建议……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依言走到房间中央的金属桌旁坐下。椅子符合人体工学，坐感舒适，但他却如坐针毡。
林默在他对面坐下，将平板放在桌上，屏幕面向吴清风。上面显示着铁磐的实时生理数据监测图，生命体征平稳，甚至灵力波动比被俘前还要稳定一些，只是神识处于被抑制状态。
“铁磐长老状态良好，我们并未虐待他。这些数据可以证明。”林默滑动屏幕，又调出一份文件，“这是基于对铁磐长老的扫描数据，以及部分来自赵乾等人的低阶数据推演，生成的《天剑宗功法体系金丹初期常见问题及初步优化方向（草案）》。请注意，这仅是理论推演，未经充分验证。”
吴清风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了过去。
文件开头，就直接列出了几条触目惊心的问题： “一、金丹灵力循环与经脉承载匹配度不足，峰值输出时对经脉压力过大，长期可能导致暗伤（预估影响金丹中期进阶成功率-5%）。建议：强化特定经脉韧性辅以灵力流平滑算法。” “二、剑意淬炼与灵力融合存在效率壁垒，当前融合率仅达理论最大值61%。建议：引入‘水’或‘木’属性柔和灵力作为中介缓冲，预估可提升融合率至78%。” “三、神识增长与灵力境界提升不同步，神识操控精度有待优化。建议：特定频率神识震荡训练……”
每一条都直指要害！每一条后面都跟着冰冷的数据支持和看似可行的优化方向！
吴清风的手微微颤抖起来。这些问题，他有些隐隐有所察觉，有些则从未想过！后面的优化建议更是闻所未闻，什么“平滑算法”、“中介缓冲”、“神识震荡训练”……但结合那些数据看去，却又显得有理有据，令人忍不住想去尝试！
这薄薄的几页“草案”，其价值可能远超宗门藏经阁内大部分的金丹期心得笔记！
巨大的诱惑与深深的忌惮在他心中激烈交战。
他猛地抬起头，死死盯着林默：“你给本座看这些，想要什么？”他不再兜圈子，直接问出了核心。
林默似乎早就料到他有此一问，平静地回答：“知识。数据。和平。”
“第一，我们希望与天剑宗建立长期、稳定的数据交换与合作关系。我们不需要你们的核心秘传，只需要基础的能量运行原理、更多的不同阶段修士的匿名化身体数据、以及各类灵材、妖兽的详细图鉴与能量特性描述。作为回报，我们可以提供类似的技术咨询、优化建议，以及部分诸如‘灵力恢复药剂’、‘伤势快速处理凝胶’等成品。”
“第二，磐石基地希望保持自治与中立，不愿介入任何势力的纷争，但也绝不畏惧任何威胁。我们寻求的是基于相互尊重和等价交换的共存。”
他的条件清晰明了，甚至可以说……相当“公道”。尤其是第一条，用对方看似不重要的基础数据，换取实实在在的、能提升宗门整体实力的优化方案和技术支持。
吴清风沉默了。他仔细权衡着利弊。
拒绝？意味着与这个深不可测、手段诡异的基地为敌。对方能生擒铁磐，能干扰金丹神识，能拿出金丹期的优化方案……其底蕴和威胁程度远超预估。开战代价太大，且师出无名（毕竟是铁磐先动的手）。
同意？则意味着要打破宗门千百年的传统，向外人（甚至可能不是传统修行者）开放部分基础数据，这必然会引起宗门内保守派的强烈反对。但收获也可能是巨大的，那些优化方案若真能实现，天剑宗的整体实力或许能迎来一次飞跃！
更重要的是，对方似乎真的只对“数据”和“研究”感兴趣，并无明显的扩张野心或敌意。
良久，吴清风缓缓开口，声音沙哑：“此事关系重大，非本长老一人可决。需回宗门与掌门及其他长老商议。”
“可以理解。”林默点头，“在此期间，吴长老可以在此稍作休息，也可以随时查看铁磐长老的情况。我们基地虽简陋，也备有一些特色的灵能餐饮，或许能为您提供一些不同的……数据体验。”
他说话总是离不开“数据”二字。
吴清风嘴角抽搐了一下，最终叹了口气，有些疲惫地靠在了椅背上。他一代金丹长老，竟被一个灵力微弱的年轻人用一堆数据和方案逼到了不得不认真考虑合作的地步。
这世界，真是变了。
而对他来说，这场“数据盛宴”才刚刚开始。林默接下来为他准备的“灵能餐饮”和“基地参观”，将会进一步冲击他对这个世界的认知。
科学的獠牙，有时并不需要显露锋芒，只需展现出足以改变格局的价值，便能让最固执的对手，也不得不坐下来认真倾听。
谈判的天平，已经开始倾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