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若曦那篇情真意切、掷地有声的《告国民书》,如同一块投入死寂湖面的巨石,在青阳界激起了滔天巨浪。这浪涛,并非单一的狂喜,而是由希望、释然、愧疚、振奋以及……依旧顽固残存的怀疑与恶意,共同交织成的复杂洪流。
浪潮最先,也是最猛烈地,体现在神都。
当姚若曦的身影从军魂柱光幕上缓缓消失,那笼罩全城的肃穆寂静,瞬间被引爆!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哭泣声、呐喊声,如同积蓄了太久太久的火山,轰然喷发,直冲云霄!
“陛下万岁!”
“娘娘千岁!”
“青阳不灭!”
人们挥舞着手臂,泪流满面,相互拥抱,将连日来的恐惧、压抑和对未来的迷茫,尽数倾泻在这宣泄般的声浪之中。陛下是为了守护他们而重伤!陛下听到了他们的祈愿,意志已然复苏!飞升是陛下用命搏来的生路!《战魂录》是英魂守护之基!
这些信息,如同最锋利的矛,轻易刺穿了之前笼罩在他们心头的谣言阴云。一种混杂着羞愧与激昂的情绪在弥漫,许多人恨不得立刻做些什么,来弥补自己之前片刻的动摇。
很快,自发的行动开始了。
家家户户门前,重新挂起了象征祈福的平安符和青阳龙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多,都要鲜艳。街头巷尾,原本因骚乱和恐慌而关闭的店铺纷纷重新开张,掌柜的甚至拿出米粮酒水,免费分发,以示庆贺与忏悔。
在神都最大的慈航静斋前,等待上香为陛下祈福的队伍,从山顶的主殿一直排到了山脚下的牌坊,蜿蜒如龙,人人面色虔诚,手持线香,默默祝祷。香火之鼎盛,青烟袅袅,几乎将半边天空都染成了淡青色。
“我就知道,陛下不会抛下我们的!”一个老妇人抹着眼泪,对身边同样排队的人说道,“前几日听信了那些鬼话,还跟着骂了官府几句,真是该死啊!”
“是啊,皇后娘娘也不容易,一个女子,扛着这么大的担子……”旁边有人感叹,“如今陛下有了好转,真是苍天庇佑!”
类似的对话,发生在茶馆、酒肆、坊市,乃至寻常人家的屋檐下。一种劫后余生般的庆幸,以及对帝国核心空前一致的拥戴,成为了神都乃至周边州郡的主流情绪。
这种情绪,通过军魂柱网络,以及官方驿道、民间商队,如同涟漪般迅速向整个青阳界扩散。
在北原州苦寒之地,顶着风雪的边军士卒,用力捶打着胸口冰冷的甲胄,面向神都方向,发出低沉的咆哮,誓言以手中战戟,扞卫正在苏醒的陛下和这片土地。
在东海之滨,渔民们在出海前,会自发地向大海撒下一杯水酒,既是祭奠为守护此界而牺牲的英烈,也是祈求陛下早日康复,引领他们驶向新生。
在西漠荒原,驼铃声中,商队首领命令手下将最后一点清水,恭敬地洒在灼热的沙地上,以此象征对帝国、对陛下的忠诚不渝。
民意如水,疏导得宜,则可载舟。姚若曦的公告,无疑是一次极其成功的疏导。那汇聚而来的、更加磅礴而坚定的信念愿力,甚至让远在养心殿沉睡的林浩,眉宇间的舒展似乎又明显了一分,周身那微弱的生机波动,也变得更加稳定。
…………
然而,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在那一片看似澎湃激昂的主流浪潮之下,潜藏的暗流与漩涡,并未消失,反而因为表面的平静而变得更加隐蔽和危险。
云霞郡,三日前曾发生民变的那个边陲小镇。
官府的安抚工作队已经进驻,发放了额外的粮食和药品,并组织青壮参与修复在骚乱中被损坏的设施。大部分镇民脸上重新露出了笑容,带着一种近乎赎罪般的积极,投入劳作。
但在镇子东头那家招牌陈旧的老茶馆里,气氛却有些微妙。
茶馆老板,一个干瘦精悍、眼神闪烁的中年人,一边心不在焉地擦拭着本就干净的桌子,一边对角落里几个默不作声喝茶的熟客低声道:“哼,说得比唱得好听。意志复苏?谁看见了?不过是看人心要散,编出来安稳大家的谎话罢了。”
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汉子闷声道:“就是!谁知道陛下是不是真的……反正上了那界域船,是生是死,还不是他们说了算?”
“小声点!”另一个看似老实的农户打扮的人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官府的人还在呢。不过……老板说得也有道理,这事,还得再看看。”
类似的对话,在青阳界许多不那么起眼的角落发生着。万族联盟的间谍网络,如同最顽固的病毒,并未因一次成功的公告就被彻底清除。他们改变了策略,从之前大张旗鼓地煽动,转为更隐蔽、更具针对性的渗透和质疑。
他们不再直接否认飞升和林浩的存在,而是巧妙地利用部分民众心中残留的、对未知的恐惧,以及对资源分配、登船序列等实际问题的担忧,进行离间。
“就算陛下真的在好转,飞升就能保证成功?界外是什么样子,谁知道?”
“听说登船的资格审核极其严格,有权有势的肯定先上,我们这些平民,说不定最后就被丢下了……”
“《战魂录》汲取魂念,就算不是献祭,对我们自身难道就毫无影响?修炼速度好像确实慢了一丝……”
这些细碎的低语,如同慢性毒药,在信任的基石上,悄然腐蚀出细微的裂痕。
而在那些通过特定玉简才能进入的、隐匿的坊市论坛深处,攻击则更加直接和恶毒。
“愚蠢!都被那个女人骗了!所谓的帝威复苏,不过是阵法营造的假象!”
“她在利用你们的同情心,把你们最后的利用价值榨干!”
“清醒吧!飞升之日,就是我等葬身星海之时!反抗才有生机!”
这些帖子如同鬼魅,时而出现,时而消失,与论坛管理者进行着猫鼠游戏,持续不断地向那些内心本就摇摆不定,或是对帝国抱有不满的少数派,输送着毒素。
神都,风闻司总部。
地下深处的指挥密室内,灯火通明。巨大的光幕上,实时显示着从各地军魂柱节点反馈回来的能量波动图(代表着民意倾向),以及风闻司密探发回的、关于可疑言论和人员活动的加密情报。
新任的风闻司都指挥使,一位面色冷峻、眼神锐利如鹰的中年男子,正肃立禀报:“娘娘,公告效果显着,全界主流民意已迅速转向支持,汇聚至《战魂录》与养心殿的愿力品质和数量,提升了三成不止。”
姚若曦坐在主位上,微微颔首,但脸上并无太多喜色。她的目光落在光幕上那些虽然稀少、却依旧如同污点般闪烁的“异常波动点”上。
“但是,”都指挥使话锋一转,语气凝重,“万族联盟的潜伏力量并未根除,其活动方式变得更加隐蔽。他们化整为零,利用地域性不满和个体私欲,进行精准挑拨。尤其是在之前发生过骚乱的云霞郡、北原州三镇等地,虽表面平息,但暗地里,怀疑和怨怼的情绪仍在滋生,只是不敢公开表露。”
他指向光幕上几个被重点标红的区域:“根据内线回报,以及我们对异常魂念波动的追踪,已初步锁定十七个可疑据点,涉及中低层官吏三人,地方豪强两家,以及……数量不明的、被蛊惑或收买的低阶修士与平民。”
姚若曦沉默片刻,指尖轻轻敲击着扶手。她深知,水面的平静只是假象,下方的暗礁若不清除,迟早会撞沉整艘大船。
“名单上的人,严密监控,收集确凿证据。”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冷意,“公告初定人心,不宜立刻大规模兴狱,以免引发新的恐慌,授人以柄。”
“臣明白。”都指挥使躬身,“已加派得力人手,对重点目标进行二十四小时监控,确保其一切动向都在掌握之中。同时,针对坊市论坛的清理也在持续进行,已捣毁三个隐秘节点,抓获散发谣言者九人。”
“做得不错。”姚若曦赞许地点点头,“记住,我们的目的,不是杀人,而是清除毒瘤,巩固人心。动作要快,要准,更要……隐秘。”
“是!”
命令下达,帝国这台庞大的机器中,最为阴暗却也最为关键的齿轮之一——情报与监察系统,开始无声地高速运转起来。一张无形的大网,在欢腾的民意之下,悄然撒向那些依旧在黑暗中蠢蠢欲动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