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晓从一片粘稠的黑暗中挣扎着,试图抬起眼皮,却感觉眼皮重逾千斤。身体像是被浇筑在了混凝土里,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意识是清醒的,能清晰地“感觉”到卧室的轮廓——窗帘缝隙透进来的、被城市光污染染成暗橙色的微光,天花板上吊灯模糊的阴影,以及身边男友赵峰平稳悠长的呼吸声。
但就是动不了。
一股无形的、冰冷的力量死死地压在他的胸口,让他的呼吸变得艰难而短促。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气流艰难穿过狭窄声带时发出的、微弱的“嗬嗬”声。
鬼压床。医学上叫睡眠瘫痪症。林晓不是第一次经历了,他知道。工作压力大,作息不规律的时候,就容易这样。理性告诉他,这只是大脑醒了身体还没醒的正常现象,几分钟,或者十几分钟,就会过去。
他强迫自己冷静,尝试集中意念活动脚趾,这是网上看来的应对方法。
然而,这一次,似乎有些不同。
除了那熟悉的沉重感和窒息感,还有一种……被注视的感觉。
冰冷的,粘腻的,充满恶意的注视。来源……不是房间里的某个角落,而是……正上方?
他拼命地想转动眼球,看向上方,但连这个微小的动作都做不到。只能被动地“感受”着那道视线,如同实质般落在他脸上,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审视”意味。
时间在僵持中缓慢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胸口的压迫感丝毫没有减轻,反而因为那种被注视感而变得更加难以忍受。
就在林晓感觉自己的意识快要因为缺氧而再次模糊时——
“咚。”
一声轻微的、沉闷的声响,从床底下传来。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床板下面,轻轻地撞了一下。
林晓的思维瞬间凝滞。所有的注意力,所有的恐惧,全都聚焦到了身下。
是幻觉吗?是水管的声音?还是楼下的动静?
老旧的公寓楼,隔音不好,有点声音很正常。他试图安慰自己。
“咚……咚……”
又是两声!比刚才更清晰一些,带着某种空洞的回响。确确实实,是从他躺着的这张双人床的底下传来的!
不是幻觉!
一股寒意瞬间窜遍全身,比鬼压床那冰冷的压迫感更加刺骨。床下……有东西?
他想尖叫,想猛地坐起来掀开床单查看,想一脚把身边的赵峰踹醒。但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像个失去行动能力的木偶,僵硬地躺着,承受着胸口的重压,以及身下那越来越清晰的、规律的敲击声。
“咚……咚……咚……”
声音不紧不慢,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耐心。仿佛床下的那个“东西”,知道他被禁锢着,正悠闲地、一下一下地,敲打着他的神经。
林晓的冷汗浸湿了睡衣。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他甚至能感觉到,那敲击带来的轻微震动,正透过床垫,一丝丝地传递到他的背上。
就在这时,胸口的压迫感骤然消失了!
身体的控制权瞬间回归!
林晓几乎是弹射般地坐了起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像是要炸开一样。他第一时间伸手,疯狂地摇晃身边的赵峰。
“峰!峰!醒醒!你听到没有?!床底下!床底下有声音!”他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变得尖利扭曲。
赵峰被粗暴地摇醒,迷迷糊糊地嘟囔着:“……什么啊……大半夜的……别闹……”
“声音!敲床板的声音!你听!”林晓死死抓住他的胳膊,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的肉里。
卧室里一片死寂。只有两人粗重的呼吸声,以及窗外遥远的车辆驶过的噪音。
床下的敲击声,消失了。
赵峰侧耳听了几秒,什么也没听到。他打了个哈欠,带着被吵醒的烦躁,含糊地说:“你做噩梦了吧?哪有什么声音……快睡吧,明天还上班呢……”说完,翻了个身,裹紧被子,很快又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林晓僵在原地,浑身冰冷。他看着男友的背影,又低头看向床沿与地板之间那道黑暗的缝隙。刚才那清晰的敲击声,难道真的是噩梦的一部分?是鬼压床产生的幻听?
他不敢再躺下,就那么抱着膝盖坐在床上,眼睛死死地盯着床底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直到窗外天色发白。
第二天,林晓顶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去上班,一整天都精神恍惚。他把昨晚的经历告诉了赵峰,赵峰只是不以为然地安慰他,说他就是压力太大,让他睡前喝杯热牛奶,别想太多。
林晓也希望如此。
但接下来的几晚,类似的经历再次上演。
有时是鬼压床伴随着床下的敲击声;有时是他刚有睡意,就听到床下传来细微的、像是指甲刮擦木板的声音,“嘶啦……嘶啦……”,听得人头皮发麻;有时甚至没有任何前兆,就在他即将入睡的朦胧间,感觉到床垫轻微地、有节奏地颤动,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下面……有规律地撞击着床板。
每一次,当他被惊醒,或者从鬼压床状态挣脱后,那些声音和震动就立刻消失无踪。而身边的赵峰,总是睡得死沉,对一切毫无所觉。
林晓开始害怕夜晚,害怕那张他们睡了快两年的双人床。他尝试开着灯睡觉,把手机音乐外放,制造噪音。但那些声音和震动,似乎总能穿透这些干扰,精准地在他意识最脆弱的时候出现。
他的精神状态越来越差,脸色苍白,食欲不振。他甚至不敢关灯,不敢把脚伸出床沿,总觉得床底下有什么东西,会在黑暗中抓住他的脚踝。
赵峰起初还耐心安慰,次数多了,也渐渐有些不耐烦,觉得他有些神经质,建议他去看心理医生。
林晓自己也动摇了。难道真的是自己出了问题?产生了严重的幻觉?
直到那个周末的下午。
赵峰出差了,林晓一个人在家打扫卫生。他决定彻底清理一下床底。也许,只是有什么东西滚进去了,比如一个网球之类的,偶尔会因为楼板震动而滚动,制造出声音。他需要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来安抚自己濒临崩溃的神经。
他费劲地把床垫挪开,露出了底下支撑的木质床板。床板是几条厚实的龙骨,中间有很大的空隙。他深吸一口气,拿起手电筒,趴在地上,将头探向床底那片积满了灰尘的黑暗。
手电光柱照亮了床下的空间。除了积攒的灰尘团、几双不常穿的旧鞋、一个空的行李箱,并没有看到什么类似网球的东西。
他稍微松了口气,正准备退出来。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被床板底部——也就是他每晚睡觉时,正对着他后背的那一面——吸引住了。
在靠近床头位置的几块床板背面,那粗糙的、未经油漆的原木表面上,似乎……有一些痕迹。
不是灰尘自然堆积的痕迹,也不是木材天然的纹路。
那是一些……刻痕?
林晓的心跳漏了一拍。他调整了一下手电的角度,仔细看去。
没错!是刻痕!用某种尖锐的东西,深深地刻进了木头里!
那些刻痕组成了一些歪歪扭扭、杂乱无章的线条和图案。有些像是无意义的划痕,但有些……隐约能看出是某种扭曲的人形,或是难以理解的符号。而在这些图案中间,夹杂着几行……字?
字迹非常小,而且因为刻在粗糙的木头上,很难辨认。林晓屏住呼吸,眯起眼睛,凑得更近,几乎把脸贴在了冰冷的地板上,逐字逐句地分辨着:
“……好冷……”
“……它在看我……”
“……救……”
“……逃不掉了……”
“……日期:2019.10. 23……”
最后一行,是一个模糊的、几乎被后续刻痕覆盖的签名,只能勉强认出第一个字似乎是“韩”,后面就看不清了。
一股寒意,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住了林晓的脊椎,让他浑身汗毛倒竖!
这不是恶作剧!这床板底下,真的有过“东西”!或者说,曾经有人,像他一样,被困在这张床上,承受着难以言喻的恐惧,最终只能在床板背面,留下这些绝望的刻痕!
2019年10月23日……“韩”……
这张床是他们在旧货市场买的二手床!当时只觉得款式不错,价格便宜,根本没想过它的来历!
林晓连滚爬爬地从床底退了出来,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喘着气,脸色惨白如纸。恐惧,这一次是实实在在、有凭有据的恐惧,像冰水一样将他淹没。
他立刻拿出手机,颤抖着手在网上搜索本地新闻,关键词“2019年10月”、“韩”、“公寓”、“意外”……
翻了很久,一条不起眼的、来自本地论坛的陈年旧帖,引起了他的注意。帖子标题是:“xx小区出租屋惊现独居男子尸体,发现时已死亡多日……”
发帖时间,正是2019年10月底。
帖子里没有提及具体门牌号和死者全名,只含糊地说死者姓韩,独居,被发现时尸体就在卧室的床上,死因不明,警方排除他杀,怀疑是突发疾病。有邻居反映,死者生前一段时间行为异常,经常半夜听到他房间里有敲打和自言自语的声音……
林晓的手机“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一切都对上了。
这张床……是那个死去的韩姓男子的床!他死在了这张床上!那些刻痕,是他临死前留下的!那些敲击声,刮擦声……
不是幻觉!
是残留在这张床上的……某种东西!
那天晚上,林晓无论如何也不敢再睡那张床了。他在客厅的沙发上蜷缩了一夜,即使如此,也总觉得卧室的方向,隐隐有细微的动静传来。
赵峰出差回来,林晓语无伦次地告诉了他自己的发现,并把手机上的旧帖给他看。
赵峰看着床板背后的刻痕,又看了看手机,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他不再认为林晓是神经质了。
“这床不能要了!”赵峰当机立断,“明天就把它扔了!我们去买张新的!”
第二天,两人一起将那张不祥的双人床拆解,抬到了楼下的垃圾堆放点。看着那张承载了未知恐怖的床被扔进垃圾堆,林晓心里稍微安定了一些。
他们去家具城买了一张崭新的、没有任何历史负担的床。
当晚,躺在柔软舒适的新床上,闻着新床垫散发出的淡淡气味,林晓感到一种久违的放松和安全感。他很快就沉沉睡去。
一夜无梦。
接下来的几天,风平浪静。再也没有鬼压床,没有敲击声,没有刮擦声。林晓的精神状态明显好转,脸色也红润了起来。
他似乎终于摆脱了那个噩梦。
一周后的一个晚上,林晓洗完澡,穿着睡衣走出浴室。赵峰还在书房加班。他经过卧室门口,无意中朝里瞥了一眼。
新床安静地摆在房间中央,床单平整。
他的目光,无意中扫过床沿与地板之间的缝隙。
动作猛地顿住。
在那道缝隙里,靠近床头的位置,借着走廊透进来的灯光,他似乎看到……有一小撮东西。
灰扑扑的,像是……灰尘凝结成的团?
但他记得很清楚,今天早上才用吸尘器彻底打扫过床底,不可能有这么大的灰尘团。
他鬼使神差地走过去,蹲下身,用手指,小心翼翼地,将那一小撮东西从床底拨了出来。
那不是灰尘团。
那是一小撮……干燥的、灰白色的……像是某种粘合剂混合着……毛发和皮屑的东西?
而在那撮诡异物质的旁边,地板上,似乎有几个极其模糊的、用手指划出来的、歪歪扭扭的痕迹。
林晓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
他颤抖着,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照向那几个痕迹。
光线照亮了地板。
那几个痕迹,虽然模糊,但依稀可以辨认出,是几个数字和字母:
“……h……A……N……”
还有半个模糊的日期:“……10. 2……”
林晓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看向眼前这张崭新的、他们才睡了不到十天的新床。
床垫洁白,床架崭新。
但是……
它……跟过来了。
不是床的问题。
是那个“东西”……跟着他,从那张旧床,转移到了这张新床上。
一直,就在……床底下。
就在这时,卧室的顶灯,毫无征兆地,“啪”地一声,熄灭了。
黑暗,瞬间吞噬了一切。
林晓僵在原地,手机手电筒的光柱,成为这片黑暗中唯一的光源,颤抖着指向地板上的那个名字和日期。
然后,他清晰地听到,从眼前这片崭新的、散发着木材和油漆气味的床板下面,传来了一声极其轻微的、仿佛带着一丝嘲弄的……
“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