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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冬,寒潮来得比往年早。我攥着刚打印出来的离职证明,站在写字楼门口的寒风里,看着玻璃门上自己模糊的倒影——西装外套沾着早餐店的油渍,头发被风吹得乱糟糟,眼底的红血丝像爬满了蛛网。三个月前,我抱着“闯一番事业”的念头从老家来这座城市,进了家初创公司做文案,没承想刚过试用期,公司就因资金链断裂散了伙。

口袋里的银行卡余额只剩下四千多,交完下个月的房租肯定不够。我站在路边,对着手机里的租房软件翻了整整一下午,要么是月租三千往上的精装公寓,要么是隔断间里塞着四张床的群租房。直到傍晚,一条房源信息跳出来:“老街红砖楼,独立厨卫,月租1200,近公交站。”

配图里的房间算不上精致,却透着股实在——木床靠着墙,衣柜虽然掉了漆,但看着结实,书桌摆在窗边,阳光能刚好洒在桌面上。我立刻拨通了中介电话,听筒里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声,带着点怯生生的试探:“您好,是看304那套房子吗?”

中介叫林晓,二十出头,扎着低马尾,穿一件洗得发白的羽绒服。第二天上午,她带我去老街的时候,特意提前在巷口等我。看见我从公交车上下来,她快步迎上来,搓着手说:“姐,这边巷子窄,车开不进来,得走两步。”

我们沿着水泥路往里走,两侧的红砖楼一栋挨着一栋,墙面上爬满了枯萎的爬山虎,像一道道褐色的伤疤。电线在头顶交织成网,挂着几个褪色的红灯笼,大概是前几年春节留下的。偶尔有老人坐在门口的小马扎上晒太阳,看见我们,眼神里带着点打量,没说话,只是慢慢摇着手里的蒲扇。

“姐,跟你说个事,你别介意。”走了大概五分钟,林晓突然停下脚步,声音压得很低,“这房子……之前走了两个租客,都是没住满一个月就搬走的。他们说晚上能听见奇怪的声音,具体是啥也说不清楚,就说心里发毛。”

我心里“咯噔”一下,却还是强装镇定:“是隔音不好吗?老房子难免这样。”

“不是隔音的问题。”林晓咬了咬嘴唇,“第一个租客是个男生,住了二十天,说半夜听见有人梳头,‘唰唰’的响,以为是隔壁,结果隔壁那间是空的。第二个是女生,更邪乎,说看见衣柜镜子里有影子,吓得连夜就搬了。”

我攥了攥手里的背包带,心里盘算起来:1200的月租,在这个城市里几乎找不到第二家,而且离我面试的新公司只有三站公交。就算真有点怪,说不定是租客自己吓自己。我深吸一口气:“没事,我先看看房子,要是合适就定了。”

林晓见我坚持,也没再多说,只是脚步比刚才快了些。那栋楼在巷子最里头,门口挂着个生锈的铁牌,上面写着“幸福巷37号”。楼道里没灯,林晓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光线扫过斑驳的墙壁,能看见上面贴着早已过期的小广告,还有几道深深的划痕,不知道是怎么弄的。

“三楼,快到了。”她的声音在楼道里回荡,带着点回音。爬到三楼转角,我看见304的门牌歪挂在门上,油漆掉了大半,露出里面的木头纹路。林晓掏出钥匙,插进锁孔,“咔嗒”一声,锁芯转动的声音在寂静的楼道里格外清晰。

推开门的瞬间,一股淡淡的霉味混着灰尘的气息扑面而来。我往里走了两步,打量着这个大概十五平米的房间:靠里墙摆着一张一米五的木板床,床头贴着已经泛黄的墙纸,边角卷了起来;床对面是一个双开门衣柜,深棕色的漆掉了不少,露出浅褐色的木头;窗户在书桌上方,白色的窗框已经发黑,玻璃上有几道裂痕,用透明胶带粘着。

“你看,早上太阳从东边出来,能照到书桌上,采光还行。”林晓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冷风灌进来,带着点铁路边特有的煤烟味。远处,一列绿皮火车缓缓驶过,鸣笛声闷闷的,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楼下就是小卖部,买东西方便,往前走两百米有菜市场,早上挺热闹的。”

我蹲下身,摸了摸床板,很结实,没有松动的迹象。又打开衣柜门,里面空荡荡的,只有一层薄薄的灰尘。“衣柜最底层有个抽屉,你看看能不能用。”林晓提醒我。我拉开抽屉,里面铺着一块暗红色的绒布,布上放着一把红木梳——梳齿是象牙色的,有些已经松动,梳背上刻着一朵小小的梅花,花瓣的纹路很精致,只是颜色暗沉,像是有些年头了。

“这是前租客落下的吧?”我拿起木梳,指尖能摸到梳背的纹路,带着点温润的凉意。

林晓凑过来看了一眼,皱了皱眉:“之前来打扫的时候没看见这个啊……可能是上上个租客忘在这里的。要是你不介意,就先放着,我之后问问房东。”

我把木梳放回抽屉,关上衣柜门:“就这间吧,我今天能搬进来吗?”

林晓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我这么快就做决定,连忙点头:“可以可以,我现在回去拿合同,你要是有行李,也能先搬过来。”

当天下午,我叫了个货拉拉,把为数不多的行李拉到了304。收拾房间的时候,我把那把红木梳从抽屉里拿出来,用湿抹布擦了擦,梳背上的梅花渐渐显露出原本的红色,看起来比之前鲜亮了些。我想着或许前租客还会来找,就把它放在了书桌的角落,旁边摆着我的水杯和台灯。

晚上,我煮了碗泡面,坐在书桌前吃。窗外的天已经黑透了,巷子里的路灯亮了起来,昏黄的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一块长方形的光斑。偶尔有脚步声从楼下经过,伴随着几句模糊的说话声,很快又消失在夜色里。

大概十一点,我洗漱完躺在床上,累了一天,很快就睡着了。这一夜睡得很沉,没有听见任何奇怪的声音。第二天早上醒来,阳光刚好照在书桌上,我看着窗外的平房顶,心里想着:或许林晓说的那些事,真的是租客太敏感了。

可我没想到,平静只维持了一天。

第三天晚上,我去新公司面试,回来的时候已经快十一点了。楼道里黑漆漆的,我摸出手机打开手电筒,一步步往上走。走到三楼转角,突然听见“唰——”的一声,很轻,像是有人用梳子划过头发。

我停下脚步,屏住呼吸。楼道里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刚才的声音却消失了。“大概是风吹动什么东西了吧。”我自言自语道,继续往304走。

打开房门,屋里一片漆黑。我摸索着打开灯,暖黄色的灯光照亮房间,一切都跟我早上离开时一样。我脱了外套,坐在床边换鞋,又听见了那声“唰——”。这次声音更清晰了,好像就在房间里,离我不远。

我猛地站起来,环顾四周。床底下空荡荡的,衣柜门关得好好的,书桌前也没人。“肯定是太累了,出现幻听了。”我拍了拍自己的脸,走进卫生间洗漱。

躺在床上的时候,我翻来覆去睡不着。眼睛盯着天花板,耳朵却不由自主地留意着周围的动静。大概凌晨一点,那“唰——唰——”的声音又响起来了,这次不是断断续续的,而是持续不断的,节奏很均匀,不紧不慢,就像有人坐在我旁边,一下一下地梳着头。

我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僵硬地躺在床上,不敢动。那声音就在耳边,我甚至能想象出一个人拿着梳子,慢悠悠梳头的样子。不知道过了多久,天快亮的时候,声音才慢慢消失。我睁开眼,窗外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可我却一点睡意都没有,后背全是冷汗。

第二天,我顶着黑眼圈去上班,脑子里全是昨晚的声音。同事见我脸色不好,问我是不是没睡好,我只能含糊地应付过去。晚上回到家,我把房间里的灯全打开,连卫生间的灯都没关。我坐在书桌前,盯着那把红木梳,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会不会是这把梳子的问题?

我拿起木梳,放在手里反复看着。梳齿很光滑,没有任何异常。我试着用它梳了一下头发,“唰——”的一声,跟昨晚听见的声音一模一样。我的手顿住了,连忙把木梳放回桌上,像是碰到了什么烫手的东西。

那天晚上,我把木梳放进抽屉,锁上了。我躺在床上,开着台灯,睁着眼睛到天亮。奇怪的是,这一夜,我没再听见梳头声。

我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可没想到,更吓人的还在后面。

一周后的一个晚上,我加班到十二点才回家。楼道里静得可怕,只有我的脚步声在回荡。走到304门口,我掏出钥匙,刚要插进锁孔,突然听见屋里传来“唰——唰——”的声音。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钥匙掉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脆响。我蹲下身,摸索着捡钥匙,手指却碰到了一个冰凉的东西——是一只鞋,女人的绣花鞋,红色的,鞋面上绣着一朵梅花,跟红木梳背上的梅花一模一样。

我吓得尖叫一声,猛地站起来,转身就往楼下跑。跑到巷口,我才停下来,大口喘着气。巷口的路灯亮着,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没有绣花鞋。我又回头看了看37号那栋楼,黑漆漆的,像一个张着嘴的怪兽。

我不敢再回去,只能在附近找了家网吧,将就了一夜。第二天早上,天刚亮,我就给林晓打电话,让她陪我一起去拿东西。林晓听我说了昨晚的事,声音都在发抖:“姐,要不……咱们先联系房东吧?”

房东姓王,六十多岁,头发花白,穿一件深蓝色的中山装。我们在楼下等他的时候,他骑着一辆旧自行车赶来,车筐里放着一个保温桶。“你们说的是304吧?”他停下车,语气很平静,“那房子是我老伴儿生前住的,她走了之后,我才租出去的。”

“王大爷,您老伴儿……是怎么去世的?”我小心翼翼地问。

王大爷叹了口气,眼神暗了下来:“两年前,冬天,也是这个时候。她有心脏病,那天晚上,她坐在衣柜前梳头,梳着梳着就没气了。等我发现的时候,她手里还攥着那把红木梳,就是你们说的那把。”

我和林晓都愣住了,没想到会是这样。

“那绣花鞋呢?”我又问。

“绣花鞋是她结婚的时候穿的,她一直放在衣柜最下面的抽屉里,用红布包着。”王大爷的声音有些哽咽,“她说那是她最珍贵的东西,走的时候也要带着。”

我们跟着王大爷上了楼。打开304的门,屋里的灯还亮着,是我昨晚没关的。书桌的抽屉开着,那把红木梳放在桌上。衣柜门也开着,最下面的抽屉里,放着一块红布,布上摆着一双红色的绣花鞋,跟我昨晚看见的一模一样。

“她就是太念旧了,舍不得这里。”王大爷走到衣柜前,拿起绣花鞋,轻轻擦了擦上面的灰尘,“她活着的时候最喜欢梳头,每天晚上都要梳半个钟头,说这样头发能保持顺滑。”

我看着王大爷的样子,心里一阵发酸。原来,那些奇怪的声音和影子,不是什么恶鬼,只是一个老人对生前生活的执念,对这个家的不舍。

后来,我找了个懂民俗的朋友,他说这种情况是逝者的“残念”,不是害人的,只是还没适应离开的事实。他给了我一张黄符,让我贴在衣柜门上,再准备一些纸钱和香烛,在楼下烧了,跟老人家说说话,让她安心离开。

我按照朋友说的做了。那天晚上,我在楼下烧了纸钱,对着304的窗户说:“阿姨,谢谢您这段时间的‘照顾’,您放心,王大爷身体很好,您也该去跟他团聚了。”

奇怪的是,从那以后,304再也没发生过奇怪的事。我在那里住了半年,直到找到新的工作,才搬走。

搬走那天,王大爷特意来送我。他手里拿着一个布包,递给我说:“姑娘,这是我老伴儿的红木梳,她生前最喜欢,现在她走了,留着也没用,送给你做个纪念吧。”

我接过布包,里面的木梳还是那么温润。我对着王大爷鞠了一躬:“谢谢您,王大爷,我会好好保管的。”

走出幸福巷的时候,我回头望了一眼37号那栋楼。阳光洒在红砖墙上,看起来很温暖。我想,那位阿姨,大概是终于放下了执念,跟着王大爷,去了另一个世界吧。

后来,我把那把红木梳放在了书桌的抽屉里。每当我遇到困难,觉得撑不下去的时候,就会拿出来看看。梳背上的梅花依旧清晰,仿佛在告诉我:生活再难,也要像这梅花一样,在寒风里开出最美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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