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事厅内,松油火把的光晕在粗糙的墙壁上跳跃,将袁大山和周一木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空气里弥漫着新收黍米的干燥香气与泥土的味道,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来自远方风尘的微涩。
桌案上摊着柳如梦刚刚送来的密报,上面关于黑山张燕部在魏郡边界活动的墨迹未干。
厅门被轻轻叩响,负责守卫的亲兵队长声音带着一丝异样:
“城主,周先生,南门巡哨截获一人,自称使者,有拜帖呈上,指名要见‘潜渊之主’。”
袁大山与周一木交换了一个眼神,俱是精光一闪。
潜渊之名,对外一直讳莫如深,能准确找到这里并点名要见他的人……绝不简单!
“带进来。”袁大山的声音沉稳,听不出波澜。
片刻,一名风尘仆仆的中年文士被引入厅内。
他身着半旧的靛蓝儒衫,洗得发白,但浆熨得十分挺括,足见其细心。
面容清癯,留着三缕短须,眼神温润中透着不易察觉的精明。
长途跋涉的疲惫掩不住他举止间的从容气度。
他双手捧着一卷用素帛包裹的拜帖,恭敬地躬身行礼:
“在下颍川陈季,奉我家主公之命,特来拜会潜渊之主,袁大山袁城主。”
他的声音平和清朗,带着中原官话特有的韵味。
内心oS (袁大山):颍川?曹操的地盘!曹老板的人?!这么快就摸到我这犄角旮旯来了?情报能力果然名不虚传!这“潜渊之主”的称呼……是试探,也是展示肌肉啊!
袁大山面上不动声色,微微颔首:“陈先生远来辛苦。鄙处简陋,怠慢了。赐座,看茶。”
语气平和,既不热络,也不疏离,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威仪。
周一木亲自接过拜帖,解开素帛。
拜帖是上好的松烟墨写在坚韧的楮皮纸上,字迹雄浑有力,透着一股刚健之气。
落款赫然是——“行奋武将军,领东郡太守,操”。
“原来是曹使君座下高士。”
袁大山扫过落款,心中了然,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恍然”与“敬重”,“曹使君讨伐董卓,匡扶社稷,忠义之名播于四海,袁某僻处山野,亦如雷贯耳。不知曹使君遣先生远来,有何见教?”
他开门见山,目光直视陈季。
陈季双手接过周一木递来的粗陶茶碗,道了声谢,并未饮用,而是将其轻轻置于案几之上。
他抬起头,迎着袁大山的目光,态度愈发恭敬:
“袁城主过誉。我家主公常言,天下板荡,豪杰并起。然能于魏郡边陲,琴山脚下,聚流民,筑坚城,垦荒田,兴百业,于乱世中辟此一方净土,使数千生民得以安身立命者,非大智大勇,心怀仁德者不能为也!我家主公虽远在东郡,对袁城主之能,潜渊城之气象,亦是心向往之,深为钦佩!”
他言辞恳切,将曹操的“敬仰”表达得淋漓尽致,更点明了曹操对潜渊并非一无所知,而是知之甚详!
内心oS (袁大山):好家伙!这高帽子戴的!不愧是曹老板的人,说话滴水不漏,捧杀之术炉火纯青!点明知道潜渊位置和规模,既是示好,更是隐隐的威慑!乱世奸雄,果然名不虚传!
“曹使君谬赞了。”袁大山淡然一笑,不为所动,“袁某不过一介匹夫,与乡邻父老挣扎求存罢了。保境安民,乃分内之事,不敢当使君如此盛誉。不知使君有何吩咐?”
陈季见袁大山并未被“敬仰”冲昏头脑,态度依旧沉稳谨慎,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
他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语气变得更为郑重:
“袁城主过谦了。我家主公深知,值此乱世,欲行匡扶之事,非独木可支。冀州之地,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四世三公,名望虽隆,然……”
他话锋微顿,点到即止,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北方(袁绍方向),“其志恐非止于渤海一隅。更有那拥兵十万,盘踞太行的黑山飞燕,虎视眈眈,实乃心腹之患!”
他观察着袁大山的表情,继续道:
“我家主公之意,天下纷扰,志同者可谋远。潜渊地处要冲,扼琴山之险,拥盐铁之利,更兼袁城主统御有方,民心归附,实乃冀州一股不可小觑的‘清流’!
“若他日,有那骄横跋扈,侵凌弱小之辈,或那啸聚山林,祸乱地方之巨寇,威胁到潜渊安宁,亦或阻碍我家主公匡正之举……
“你我双方,或可互通声气,守望相助?纵不能同进同退,亦可互为奥援,牵制强敌,共谋存续之道!”
他将“合作”之意表达得极为隐晦,只提“互通声气”、“守望相助”、“牵制强敌”,将矛头隐隐指向袁绍和张燕,却又不点破,留足了余地。
内心oS (袁大山):(心中警铃大作)来了!真正的目的!合作?对抗袁绍或张燕?好一招驱虎吞狼,借刀杀人!曹操这是想把我当枪使,替他牵制冀州的潜在对手!现在合作?我潜渊这点家底,掺和进你们这些大鳄的争斗,骨头渣子都剩不下!不过……这条线,确实值得留!
袁大山听完,脸上露出沉思之色,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片刻后,他展颜一笑,笑容爽朗却不失分寸:
“曹使君心怀天下,志存高远,袁某佩服!保境安民,使治下百姓免受兵灾之苦,乃袁某夙愿。至于冀州风云,诸侯纷争……”
他摇了摇头,语气带着一丝山野之人的“直率”与“无奈”,“袁某位卑力弱,只想守好这一亩三分地,让跟着我的父老乡亲有口安稳饭吃,实不敢有非分之想,更无力参与诸侯大事。使君雄才大略,自有经纬天地之能,袁某唯有遥祝使君功成!”
他端起茶碗,向陈季示意:
“陈先生远来辛苦,请饮茶。潜渊虽僻陋,亦有好盐数石,新锻农具数件,另有山野风物若干,不成敬意,权当给先生路上解乏,亦代袁某向曹使君聊表寸心。”
他绝口不提“合作”二字,只表达对曹操个人的“敬重”,重申自己“保境安民”的立场,却以厚礼相赠,既全了礼数,又暗示潜渊并非贫瘠,自有其价值。
内心oS (袁大山):热情接待,厚礼相赠,但核心态度就是:敬谢不敏,不掺和!你想拿我当棋子?没门!但东西收下,这条人脉线,咱先挂着!曹老板,咱们来日方长!
陈季何等人物,岂能听不出袁大山话中明确的婉拒之意?
但他脸上并无失望,反而笑容更盛,仿佛袁大山的反应早在他预料之中。他起身,郑重地拱手行礼:
“袁城主高义,心系黎庶,陈季感佩!城主之言,在下必当一字不漏,转呈我家主公。厚赠愧领,谢城主盛情!潜渊气象,果然名不虚传!他日若有机缘,望能再聆城主教诲!就此告辞!”
“周先生,替我送送陈先生。务必保证先生安全离境。”
袁大山对周一木吩咐道,语气不容置疑。
“诺!”周一木肃然应声,引着陈季向外走去。
议事厅内,只剩下袁大山一人。
松油火把噼啪作响,映照着他深邃的眼眸。
他踱步到窗前,望向南方沉沉的夜色,仿佛能穿透这黑暗,看到东郡那位正在崛起的枭雄。
内心oS (袁大山):(手指摩挲着曹操那份笔力千钧的拜帖,嘴角勾起一抹玩味而深沉的笑意)曹孟德啊曹孟德……不愧是你!嗅觉灵敏,手段老辣!这么早就开始四处下闲棋,布暗子了?想把我潜渊当你的冀州支点?算盘打得真精!不过……这条主动递过来的线,确实价值千金。合作?现在绝无可能!但这条情报渠道,未来或许就是破局的关键!乱世如棋,多一个落子点,就多一分胜算。曹老板,这份“敬仰”,我袁大山……记下了!咱们,后会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