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渊谷东面,靠近谷口的一片洼地,景象与工坊区的铁火喧嚣截然不同。
这里地势低平,土色灰白,稀稀拉拉地长着些耐盐碱的,蔫头耷脑的矮草,空气中飘着一股淡淡的,若有若无的咸涩气味。
这片被谷中人私下称为“白土滩”的盐碱地,此刻成了另一场无声攻坚战的战场。
洼地边缘,临时用木头和草席搭起了几个巨大的敞棚。
棚子底下,是一排排用黄泥糊成的大浅池——晒盐池。
旁边还支着几口硕大的陶缸和陶锅,架在简易的土灶上。
一群妇人,在柳如梦的指挥下和白素雅的协助下,正埋头忙碌着。
她们个个裤腿挽到膝盖,手臂上沾满灰白的泥浆,额角挂着细密的汗珠,神情专注而疲惫。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咸腥味和泥土气息。
李丽丽带着几个半大孩子,正从远处的“白土滩”上,用简陋的筐篓一担担地往回挑盐碱土。
土质松软,走起来深一脚浅一脚,异常吃力。
孩子们的小脸晒得通红,汗水浸透了单薄的衣衫。
“倒这里!倒进大缸里!”
柳如梦的声音有些沙哑,她指着几个盛满清水的大陶缸。
妇人们立刻将刚挑回来的盐碱土倒进缸中,用长长的木棍奋力搅拌。
浑浊的泥浆水翻滚着,散发出更浓烈的咸涩气味。
“搅拌!搅匀了!让盐分都化进水里!”
白素雅也挽着袖子,露出两截白皙的小臂,此刻却沾满了泥点。
她接过一根木棍,和妇人们一起用力搅动,动作并不熟练,却异常认真。
清澈的河水很快变成浑浊的泥汤。
内心oS(白素雅):大山哥说,盐就藏在这土里,要用水“洗”出来…可这水,又脏又浑,真的能变成白花花的盐吗?…不管多难,一定要成!不能让大山哥失望!
搅拌好的泥浆水,被一瓢瓢舀起,倒入旁边叠放着的,由三层不同材料构成的“过滤架”上。
最上层是相对细密的麻布,中间是厚厚一层砸碎的木炭颗粒,最下层则是粗糙的砂砾和碎石。
这是经历了无数次失败后,柳如梦和白素雅在袁大山模糊的“过滤”概念启发下,反复摸索出来的土法过滤装置。
浑浊的泥浆水缓缓倒在麻布上。
水流艰难地渗透麻布,带走一部分粗泥沙,然后渗入木炭层。
木炭吸附着更细的杂质和部分异味,水流变得稍微清澈了些。
最后,水流淌过砂砾碎石层,进一步过滤掉微小颗粒。
从过滤架最底部流出的水,终于不再是浑浊的泥汤,而是一种带着淡淡黄褐色的,相对清澈的卤水。
“成了!这水…比上次清多了!”一个妇人惊喜地叫道。
柳如梦小心地接了一碗过滤后的卤水,对着阳光看了看,又凑近闻了闻,脸上露出一丝疲惫的笑容:
“嗯,杂质少了很多,咸味也浓了。琴琴,快!倒进晒盐池!”
白素雅和几个妇人立刻合力,将过滤好的卤水,小心翼翼地倾倒入旁边用黄泥抹得光滑平整的晒盐池中。
浅浅的一层卤水,在阳光下泛着微黄的光泽。
接下来,就是漫长而焦灼的等待——等待阳光和风带走水分,让盐分结晶析出。
然而,希望很快被现实泼了冷水。
几天暴晒下来,晒盐池底部确实析出了一层灰白色的结晶。
但收集起来一看,颗粒粗大,颜色灰暗,夹杂着许多细小的泥沙和说不清的杂质,味道苦涩咸腥,远不是能入口的盐。
尝一口,又苦又涩,还带着一股怪味。
“这…这怎么吃啊?”一个妇人愁眉苦脸地看着手里灰扑扑的“盐”。
柳如梦捻起一点结晶,放在舌尖尝了尝,立刻皱紧了眉头:
“杂质还是太多,苦味重…不行,这样不行。”
她看向白素雅,两人眼中都充满了挫败感。
内心oS(柳如梦):过滤还是不够彻底…晒的时间?温度?…城主只说了原理,这“度”太难把握了!盐是命脉,炼铁那边已经成功,我们这边…不能拖后腿!
白素雅蹲在晒盐池边,用手指轻轻捻着池底那层粗糙苦涩的结晶,秀气的眉毛紧紧拧在一起。
她想起袁大山曾随口提过一句:“…蒸发,光靠晒太慢,煮…煮或许能快些,但耗柴火…”
一个念头忽然闪过。
“如梦姐,”她抬起头,眼中带着一丝不确定的亮光,“我们…试试煮?”
“煮?”柳如梦一愣,“用锅煮这卤水?那得多少柴火?”
“就用小锅!先试试!”
白素雅语气坚定起来,“大山哥说过,温度高,水跑得快,盐就容易出来!我们先煮一小锅看看,看煮出来的盐什么样!”
柳如梦看着白素雅眼中的坚持,又想到仓库里即将见底的盐罐,咬了咬牙:
“好!试试!”
她们立刻行动起来。支起一口小陶锅,倒入过滤好的卤水。灶膛里燃起小火,小心翼翼地加热。
卤水在锅中慢慢升温、翻滚,冒出白色的水汽,咸涩的味道更加浓郁。
白素雅和柳如梦屏息凝神,守在锅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锅里的变化。
随着水分蒸发,锅里的卤水越来越粘稠,颜色也更深。
当水分蒸发掉大半,锅底开始出现一层白色的结晶时,白素雅立刻喊道:
“停火!快停火!把上面的卤水舀出来!”
柳如梦眼疾手快,用陶勺将尚未结晶的浓稠卤水舀出,只留下锅底薄薄一层湿漉漉的白色结晶。
余热继续烘烤着,结晶渐渐变干。
待锅稍凉,白素雅用木片小心地将那层结晶刮下来,放在一块干净的麻布上。
这一次,结晶明显细腻了许多,颜色也白了不少,不再是灰扑扑的。
“快尝尝!”白素雅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柳如梦捻起一小撮,小心地放进嘴里。咸!纯粹的咸!
虽然还带着一丝极淡的苦涩尾调,但比起之前晒出来的苦涩怪味,已经是天壤之别!
“成了!素雅!是盐!是能吃的盐!”柳如梦激动地抓住白素雅的手,眼中泪光闪烁。
“真的?”白素雅也捻起一点放入口中,那熟悉的,纯粹的咸味在舌尖化开,瞬间驱散了多日来的阴霾和苦涩!
她清丽的脸上绽放出如释重负的灿烂笑容,连日来的疲惫仿佛一扫而空。
内心oS(白素雅):是盐!真的是盐!虽然还有点苦尾子,但真的能吃了!大山哥的法子是对的!煮!高温蒸发!…如梦姐,我们做到了!
“但是…这苦味…”柳如梦很快冷静下来,看着麻布上那点洁白的结晶,眉头微蹙,“还有,煮太费柴了,咱们没那么多柴火天天煮盐啊。”
白素雅也冷静下来,看着那小堆宝贵的结晶,思索着:
“苦味…大山哥说过,有些杂质(镁、钙离子)最后才析出…我们煮的时候,是不是该在快结晶前,把上面那层浓浓的卤水舀掉?那里面可能就藏着苦味的东西?”
她回忆着刚才煮盐时锅里的分层现象。
“有道理!”柳如梦眼睛一亮,“下次我们试试,感觉快出盐花了,就把上面那层‘母液’舀出来扔掉!”
“至于柴火…”
白素雅的目光投向远处工坊区还在冒烟的土高炉,又看向谷地里大片的空地,“晒还是根本!我们得想办法让晒更快!让卤水更浅一点?池子抹得更光滑?或者…找风口?让风吹?”
她想起袁大山总挂在嘴边的“效率”。
两人立刻开始新的优化。
她们将过滤后的卤水在晒盐池里铺得更薄,将池底反复捶打,抹上更细腻的黏土,使其光滑如镜,减少水分残留。
同时,柳如梦指挥人调整了晒盐棚的位置,选择谷中风口更劲的地方,并拆掉了部分挡风的草席,让阳光和风能更直接地作用在浅浅的卤水面上。
几天后,一个晴朗而干燥,伴有微风的午后。
白素雅和柳如梦再次来到晒盐池边。
这一次,池底的景象让所有围观的妇人都屏住了呼吸!
浅浅的池底,卤水几乎完全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层均匀覆盖在光滑池底,如同初雪般洁白细腻的结晶!
它们颗粒细小,在阳光下闪烁着晶莹剔透的光芒,纯净得没有一丝杂色!
空气中弥漫的也不再是浓重的咸腥,而是一种纯净的海盐气息。
白素雅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捻起一小撮。
那结晶如同最细腻的白沙,入手微凉。她轻轻放入口中。
咸!
纯净、凛冽、毫无杂质的咸!
是生命不可或缺的味道!是希望最本真的滋味!
“成了!真的成了!好盐!白盐!”
白素雅的声音带着哽咽,巨大的喜悦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
她捧着那一小撮比雪花还要洁白的盐,像是捧着世上最珍贵的珍宝,清亮的眸子里溢满了泪水,却笑得比阳光还要灿烂。
周围的妇人们爆发出震天的欢呼,相互拥抱,喜极而泣。
柳如梦也抹着眼泪,脸上是如释重负的笑容。
李丽丽闻讯赶来,看到池底那层“白雪”,惊得捂住了嘴,随即也跟着又哭又笑。
白素雅捧着那捧洁白的盐,像只欢快的小鹿,穿过欢呼的人群,朝着袁大山所在的工坊区方向跑去。
阳光洒在她身上,汗湿的鬓角贴在颊边,却丝毫掩不住她此刻焕发的光彩和发自内心的巨大喜悦。
她远远看到那个站在工坊高炉旁,正与张三铁讨论着什么的挺拔身影,心跳得更快了。
她加快脚步,冲到袁大山面前,因为奔跑而微微喘息,脸颊绯红,眼睛里却盛满了星辰大海。
“大山哥!你看!”她献宝似的,将紧握的手掌摊开在袁大山眼前。
掌心中央,是那一小撮在阳光下晶莹闪烁、洁白如雪的盐粒。
纯净的咸味,如同生命的芬芳,轻轻弥漫开来。
袁大山低头看着那捧盐,再看看白素雅因为激动和喜悦而熠熠生辉的脸庞,眼中瞬间爆发出毫不掩饰的惊喜和赞赏!
他伸出大手,没有去碰那盐,而是带着厚茧的手指,极其自然地,温柔地拂去白素雅额角不知何时沾上的一点细小盐粒。
“好!好!太好了!”
袁大山的声音低沉有力,充满了欣慰和毫不吝啬的赞许,“纯净洁白!好盐!琴琴,你立了大功了!”
他灼热的目光落在白素雅脸上,那赞赏和骄傲,比阳光更让她心头发烫。
白素雅只觉得脸颊更热了,心像揣了只小兔子,砰砰直跳。
她看着袁大山眼中清晰的自己,和他指尖残留的温柔触感,所有的辛苦和疲惫在这一刻都化作了无与伦比的甜蜜和满足。
内心oS(袁大山):盐!纯净的生命之盐!虽然产量还很低,效率也远不够,但这路子彻底走通了!过滤+煮析(或优化日晒)除杂提纯!意义重大!…琴琴,你真是我的福星!这细致、耐心和灵性,功劳簿上,必须记你头功!潜渊城的两大命脉,盐和铁,都被我们攥在自己手里了!这根基,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