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爬升,却吝啬地洒下几分暖意。
寒风依旧刀子似的刮过荒原,卷起枯黄的草屑和沙尘,抽打在艰难跋涉的流民队伍身上。
脚下的路早已不成路,是冻硬的土坷垃、深陷的泥坑,狰狞的碎石,每一步都耗尽全力。
队伍如同一条在苦海里挣扎的破船,缓慢却坚定地朝着西北方向移动。
袁大山走在最前,目光如同鹰隼,锐利地扫视着前方起伏的地势,稀疏的林木,以及任何可能藏匿危险的沟壑土坎。
他的脚步不快,却异常沉稳,每一步落下都带着某种奇特的韵律,让身后跟随的人下意识地调整步伐,竟隐隐形成了一种虽不规整却相对有序的行进节奏。
这便是100统帅值无形中带来的气场与引导力。
他不需要声嘶力竭地指挥,一个简单的停顿,一个手势的指引,甚至只是步伐的调整,都如同无声的命令,让整个队伍下意识地凝聚在他身后。
路线选择避开了明显的沼泽和难以攀爬的陡坡,尽量沿着相对坚实,视野开阔的脊线前行。
周一木跟在袁大山身后不远,左臂用撕下的布条吊在胸前,脸色因疼痛和疲惫而发白,但眼神却异常专注。
他时刻注意着队伍的衔接,看到有老人脚步踉跄,立刻低声示意旁边的青壮帮扶一把;
发现孩童掉队哭闹,便让柳如梦或李丽丽去安抚。
他将袁大山那无形的节奏感,转化成了具体的关怀和协调。
“周兄弟…歇…歇会儿吧…”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拄着木棍,气喘吁吁,几乎要瘫软下去。
“老伯,再坚持一下,前面那片背风的坡地就能歇脚了!”
周一木声音温和却坚定,同时示意旁边的武二石,“二石,搭把手!”
武二石应了一声,那铁塔般的身躯此时成了队伍最坚实的依靠。
他不仅扛着队伍里最重的包袱(里面是宝贵的铁器和工具),还时常需要走在最崎岖的路段,用蛮力搬开挡路的枯树或巨石,为队伍开辟通路。
遇到陡坡,他更是如同一堵移动的墙,站在下方,用宽厚的肩膀托着老弱妇孺一个个爬上去。
“嘿!这点路算个球!”
武二石抹了把脸上的汗和泥,对着抱怨难走的人咧嘴一笑,露出白牙,那粗豪的声音在寒风中竟带着几分鼓舞人心的力量。
队伍的中间,张三铁沉默地推着那辆吱呀作响的独轮车。
车上,白素雅(琴琴)靠着简陋的包裹坐着,怀里紧紧搂着瑶瑶。
她脸色依旧苍白,左臂的伤处隐隐作痛,每一次颠簸都让她秀气的眉头微微蹙起,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但她咬紧下唇,一声不吭,只是用那双清澈的眼睛,努力看着前方袁大山的背影,仿佛那是支撑她坚持下去的唯一灯塔。
袁大山的脚步忽然慢了下来,在一处背风的土坡下停住。
“原地休整!一刻钟!” 命令简洁有力。
疲惫的队伍如同泄了气的皮球,纷纷瘫坐下来,大口喘着粗气。
袁大山转身,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独轮车旁脸色越发苍白的白素雅(琴琴)身上。
他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没说话,径直走到张三铁放下的物资包袱旁,翻出那个用破皮子裹着的水囊。
水囊很轻,里面的水所剩无几。
他拔开塞子,走到白素雅(琴琴)面前,将水囊递了过去。
“喝点。”
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带着命令式的直率。
白素雅(琴琴)愣了一下,抬起头。
那双清澈如泉的眸子对上袁大山深邃的目光,里面映着他沾满风尘却棱角分明的脸。
她苍白的脸颊似乎浮起一丝极淡的红晕,连忙垂下眼帘,低声道:
“谢…谢谢恩公…”
她小心地接过水囊,没有先喝,而是凑到瑶瑶干裂的嘴唇边,轻声哄着:
“瑶瑶乖,喝点水…”
看着瑶瑶小口小口贪婪地吞咽着清水,白素雅(琴琴)自己才抿了一小口,润了润同样干裂的嘴唇,便将水囊递还,动作轻柔而克制。
袁大山接过水囊,没再看她,目光转向远处一片枯死的灌木林。
就在这时,他耳廓微微一动。
“呜嗷——!”
几声凄厉的狼嚎,如同冰冷的锥子,猛地刺破了短暂的宁静!
紧接着,灌木丛剧烈晃动,四、五条瘦骨嶙峋、眼冒绿光的野狼窜了出来!
它们显然饿极了,涎水顺着尖牙滴落,低伏着身子,喉咙里发出威胁的咕噜声,贪婪而凶狠地盯着这支看起来毫无反抗能力的“猎物”队伍!
“狼!有狼!”
流民们瞬间炸开了锅,惊恐的尖叫此起彼伏,刚刚放松的神经再次绷紧到极限!
人群慌乱地向后缩去,挤作一团。
“慌什么!”
袁大山一声断喝,如同惊雷炸响,瞬间压下了混乱。
他眼神冰冷,不退反进,迎着那几头饿狼踏前一步!
与此同时,武二石已经怒吼着冲到了袁大山身侧,如同一头发怒的蛮熊!
他手中那根碗口粗、充当拐杖兼武器的硬木棍被他抡得呼呼生风,脸上毫无惧色,只有被挑衅的愤怒:
“畜生!找死!”
“保护好老人孩子!”
周一木也强忍着伤痛,指挥着几个还算镇定的青壮拿起柴刀木棍,护在妇孺身前,虽然他自己也紧张得手心冒汗。
那几头饿狼,似乎被武二石的怒吼,和袁大山身上骤然散发出的冰冷杀意,震慑了一下,脚步微顿。
但饥饿很快压倒了恐惧,为首那头最为高大的灰狼发出一声长嚎,猛地加速,张开血盆大口,直扑最令狼讨厌的袁大山!
另一头灰狼也从侧面配合狼首,伺机攻击袁大山!
而其它三头中有两头,狡猾地绕向侧翼,目标直指人群!
面对扑来的恶风,袁大山眼中闪过一丝轻蔑。
他甚至懒得去捡地上的石头。
就在狼吻即将触及他小腿的刹那,袁大山的右脚如同闪电般弹出!
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嘭!嘭!”
两声沉闷到令人心悸的撞击!
那头扑得最凶的灰狼,和那头从侧面进攻的灰狼,便如同被一柄无形的攻城锤狠狠砸中侧腰!
凄厉到变调的惨嚎声刚冲出喉咙就戛然而止!
它们的整个身体诡异地横飞出去,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重重砸在七八步外的一块岩石上!
骨头碎裂的“咔嚓”声清晰可闻!
两灰狼连抽搐都没几下,便瘫软在地,口鼻溢出鲜血,眼见是不活了!
同一时间,袁大山身形微侧,左手快如鬼魅般探出!
精准无比地抓住了另一头试图偷袭人群的饿狼的后颈皮!
那饿狼惊恐地挣扎撕咬,却连袁大山的衣角都碰不到!
“找死!” 袁大山眼神一厉,五指如同钢钳骤然发力!
“咔嚓!”
令人牙酸的颈骨断裂声响起!
那饿狼的挣扎瞬间停止,四肢软软垂下,被袁大山像丢垃圾一样随手甩在地上。
此时,武二石也怒吼着与另一头饿狼缠斗在一起。
他没什么章法,全凭一股蛮力和凶悍,硬木棍舞得虎虎生风,逼得那饿狼连连后退,身上也挨了几下狠的,发出痛嚎。
最后那头饿狼眼看三个同伴瞬间毙命,另一个也岌岌可危,眼中凶光顿消,只剩下无边的恐惧。
它夹起尾巴,哀嚎一声,转身就朝枯林深处想逃窜,袁大山哪给它机会,一个飞纵过去,只一掌,便结果了它。
战斗,从开始到结束,不过十几个呼吸的时间。
袁大山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仿佛只是随手拍死了几只苍蝇。
武二石也喘着粗气,一脚踹开被他砸断了脊梁、还在抽搐的最后一头狼,脸上带着胜利的兴奋,和一丝对袁大山非人武力的敬畏。
流民们呆呆地看着地上五具狼尸,再看看那个连大气都没喘一口的少年,以及旁边如同战胜将军般的武二石。
死寂过后,是劫后余生的巨大庆幸和更加炽热的敬畏!
但很快,另一种更原始、更强烈的情绪迅速取代了恐惧——饥饿!
“狼…狼肉!”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
“肉!有肉吃了!”
“老天开眼啊!恩公不仅救了命,还送来了肉!”
人群瞬间沸腾起来!
之前麻木绝望的眼神,此刻爆发出惊人的光芒,死死盯着那几具狼尸,仿佛看着无上的珍宝。
对于这些长久以来只能靠草根树皮、发霉麸饼果腹的人来说,新鲜的肉食,其诱惑力甚至超过了黄金!
“都闭嘴!”
袁大山一声低喝,压下了嘈杂。
他指着地上的狼尸,直接下令:
“张三铁!带几个人,把狼皮剥下来,尽量完整,以后有用!狼肉分割干净!内脏挖坑埋了,别引来其他东西!”
“是!恩公!”
张三铁立刻应声,他那双布满老茧,擅长摆弄工具的手,此刻处理起猎物来也异常麻利。
他招呼了两个手脚还算利索的青壮,掏出从黄巾兵身上搜刮来的,相对锋利些的柴刀,蹲下身就开始忙碌起来。
刺鼻的血腥味弥漫开,但此刻在众人闻来,却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肉香。
武二石更是得意洋洋,指着那头被他砸死的狼,对着围观的众人,尤其是几个年轻妇人,唾沫横飞地比划着:
“看见没!就这畜生!还想扑人?被俺老武一棍子就敲断了腰!嘿!今晚大家伙儿都有肉汤喝!管饱!”
他拍着胸脯,仿佛那狼全是他一个人打死的,惹得几个妇人掩嘴低笑,看向他的目光也多了几分热切。
袁大山没理会武二石的吹嘘,目光扫过惊魂初定,此刻又被食物希望点燃的人群,再次落在独轮车旁。
白素雅(琴琴)紧紧抱着被吓哭的瑶瑶,脸色比刚才更白了几分,但那双清澈的眼睛,在看向袁大山时,除了感激和后怕,似乎又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安心?
当听到“有肉汤喝”时,她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低头看着怀里懵懂的瑶瑶,眼中闪过一丝微弱的光亮。
“走路都这么慢?效率啊!”
袁大山看着刚刚被狼群打断,此刻注意力又被狼肉吸引的队伍,心里忍不住吐槽这龟速。
但当他目光扫过白素雅(琴琴)那张咬着牙,忍着痛,却因为听到“肉汤”而眼神微亮的苍白小脸时,那点烦躁莫名地淡了下去,心底似乎被什么东西轻轻拨动了一下。
他收回目光,看向正在指挥众人处理狼尸的张三铁,和正唾沫横飞接受众人“崇拜”的武二石,最后落在努力维持秩序,让大家不要靠太近妨碍处理的周一木身上。
“…周一木带队越来越有样了,” 袁大山心里评估着,
“武二石砍柴杀野兽是把好手,张三铁…剥皮剔骨也算门手艺。”
狼肉的发现,无疑给这支疲惫绝望的队伍注入了一剂强心针。
虽然腥臊,但却是实实在在能填饱肚子,恢复体力的东西。
几顿肉食,在这漫长的逃亡路上,可能就是生与死的区别。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不再耽搁。
“张三铁,动作快点!其他人,收拾干净!继续赶路!天黑前必须找到能生火扎营的地方!”
命令再次下达,这一次,带着食物希望的激励。
队伍重新启程。
张三铁等人麻利地将分割好的,用大树叶和破布包裹的狼肉扛在肩上,血腥味依旧刺鼻,却成了最甜蜜的负担。
武二石扛着最大的一块,昂首挺胸走在前面开路,仿佛扛着的是无上荣耀。
众人的脚步似乎比之前轻快了几分,恐惧被驱散,希望如同荒野上顽强钻出的草芽,在血腥,尘土与即将到来的肉香中悄然萌发,茁壮。
而队伍的核心,那个沉默前行的少年身影,在众人心中,已与“生路”和“食物”牢牢画上了等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