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事厅内，松油火把噼啪作响，将新刨制的松木墙壁映照得一片暖黄。
空气里弥漫着新鲜木料、墨汁与汗水的混合气息。
一张巨大的、由数块厚实木板拼成的长桌占据了厅堂中央，桌面还带着明显的斧凿痕迹。围坐其旁的，是潜渊城如今的核心：
周一木、武二石、张三铁、李丽丽、白素雅，以及几位在流民中颇有声望的长者代表。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长桌上首的袁大山身上。
他面前没有堆积如山的竹简或帛书，只有几块打磨光滑的木板，上面用烧黑的细木炭条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迹。
袁大山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与专注，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粗糙的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
一种无形的、沉甸甸的压力弥漫在并不宽敞的厅堂内，每个人都屏息凝神，预感到将要发生一些奠定潜渊城未来的大事。
内心oS (袁大山)：摊子越来越大，人越来越多，再靠个人威望和口头命令，迟早要乱！无规矩不成方圆！是时候立下根基了！虽然简陋，比没有强一万倍！摸着石头过河，慢慢完善吧！
“诸位，”袁大山的声音打破了沉寂，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分量，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潜渊城能有今日气象，仰赖诸位同心戮力，流血流汗。然，城非一人之城，事非一人之事。聚沙成塔，需有绳墨；百舸争流，需有航标。今日召集大家，不为别事，只为立下我们潜渊城自己的‘规矩’！”
他拿起第一块木板，炭黑的字迹在火光下格外醒目，顶端赫然写着三个粗犷有力的大字——《潜渊律》。
“第一，立《潜渊律》！”袁大山环视众人，目光锐利如刀，“此律，乃我城立足之基，行事之绳！其核心，唯二字——‘公平’！”
他逐条念出，声音沉稳：
“其一，凡我潜渊之民，无论新老、出身、男女，于律法之前，一律平等！有冤屈，可依律申诉，不得私设公堂，动用私刑！”
“其二，严令禁止劫掠、偷盗、奸淫！凡犯者，视其情节，轻则劳役抵罪，重则逐出潜渊，永不得归！情节极其恶劣、杀人害命者，斩立决！”
“其三，严禁临阵脱逃，叛城投敌！凡泄露潜渊机密、勾结外敌者，视为叛城，一经查实，立斩不赦，祸及直系亲属！举报有功者，重赏！”
“其四，凡公职者，无论兵士、管事，不得欺压良善，不得勒索财物，不得贪墨公产！违者，罪加一等！”
“其五，鼓励邻里守望相助，凡见义勇为、救助危难者，记功行赏！”
念到“一律平等”、“不得动用私刑”、“贪墨公产罪加一等”时，几位流民长者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身体微微前倾。
武二石和张三铁则对“临阵脱逃”、“叛城投敌”那条听得格外认真，用力点头。
内心oS (袁大山)：公平！公平！还是特么的公平！这是凝聚人心最硬的基石！乱世里，底层百姓最渴望的就是这个！严刑峻法必须跟上，尤其叛逃，必须零容忍！内部不稳，万事皆休！
袁大山放下《潜渊律》的木牌，拿起第二块——《田亩制》。
“第二，定《田亩制》！”他的声音缓和下来，带着一种安抚的力量，“土地，是农人的命根子，也是我潜渊城活命的根本！”
“其一，城外新垦之地，按户分配！以户主劳力多寡、家中人口为基准，务求公允！每户所得田亩，登记造册，刻木为凭！此田，即为‘永业田’，非叛城重罪，不得剥夺！”
“其二，鼓励开荒！凡自行开垦无主荒地者，前三年免赋税，三年后，此荒地自动计入其名下‘永业田’！”
“其三，耕种所得，按‘什一税’征收！即十取其一只为公库！仅收实物，如粟米、豆菽、草料等，不收钱帛！遇灾年，视情况减免或全免！”
“其四，公库粮草，主要用于：供养守城兵士、工匠及学堂先生；赈济孤寡老弱、伤残无依者；储备军粮、应对灾荒；支持工坊、学堂等公用开支。账目每月公示，人人可查！”
“什一税？只收实物？”一位满脸风霜的老农代表，孙石头，忍不住失声叫了出来，声音带着颤抖。
他经历过官府动辄三五成的苛捐杂税，还常常被胥吏折成钱币盘剥，何曾听过如此低的税率？而且只收粮食！这简直是天大的恩德！
“没错，孙伯，就是十取一，只收粮。”袁大山肯定地点头，“咱们自己种出来的粮食，得让种地的人先吃饱！公库取一点，是为了养兵、养城、养那些干不动活的老弱！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内心oS (袁大山)：轻徭薄赋！藏富于民！十税一在这个时代简直是慈善！但必须这么做！农业是根基，农人安心，粮食才能稳！实物税避免中间盘剥，公库用途透明才能服众！刻木为凭，就是要给农人一颗定心丸！
第三块木板被拿起，上面是《军功爵制（初拟）》几个字。
“第三，《军功爵制》！”袁大山的声音再次拔高，带着激励人心的力量，“潜渊城要生存，要壮大，离不开勇士的刀枪，也离不开匠人的汗水，更离不开所有为这座城拼命出力的人！赏罚分明，方能催人奋进！”
“其一，凡作战勇敢，斩将夺旗，护卫城池有功者；凡建设城池，技艺精湛，贡献突出者（如张三铁改进兵器、白素雅救治大量伤员）；凡在商贸、农事、学堂等诸事上有特殊贡献者，皆可论功行赏！”
“其二，赏格初定：记功（小功、大功）、赐田（额外永业田）、赐粮帛钱物、授‘勇士’或‘巧匠’等荣誉称号（刻名于城门英雄石）。功勋卓着者，其家人可享优先入学、优先就医等便利！”
“其三，功过不相抵！有功必赏，有过必罚！赏罚由议事厅共议，城主核准，记录在册，公示全城！”
武二石听到“斩将夺旗”、“勇士称号”、“刻名英雄石”时，呼吸都粗重了几分，拳头捏得咯咯响。张三铁则对“巧匠称号”和“技艺精湛贡献突出”两眼放光。连李丽丽和几位负责后勤的妇人代表，眼中也燃起了希望——她们的努力，也能被看见，被承认！
内心oS (袁大山)：军功爵！上升通道！乱世之中，必须给有能力、肯拼命的人希望和回报！不能光靠情怀！土地、荣誉、实利，都要跟上！覆盖要广，战士、工匠、医生、老师、甚至种田能手，只要对城有贡献，都要赏！公平激励，才是长久之道！
最后，袁大山拿起一块稍小的木板，上面写的是《议事决事章程》。
“第四，立规矩！”他敲了敲木板，“无规矩不成方圆！以后议事决事，执行公务，也得按章法来，不能全凭一张嘴！”
“其一，议事厅为最高议事之所。凡涉及城池安危、律法修订、赋税增减、大型工程、对外战和等要务，必须召集核心成员及民意代表（如孙伯等），于此厅共议！各抒己见，畅所欲言！”
“其二，议事流程：先由主事者（或城主）陈明议题；众人讨论；意见分歧较大时，可投票表决（核心成员一票，民意代表共一票）；城主有最终裁决权，并对裁决负责！”
“其三，决议一旦形成，由城主签署‘行’字木令，交予负责之人（如周一木负责商贸、李丽丽负责内务、武二石负责军务、张三铁负责工造、白素雅负责医教）。负责者需制定执行细则，明确时限、人手、所需物资，报备后执行！执行过程及结果，需按时回报！”
“其四，遇紧急军情或突发变故，城主可临机专断，事后再行通报议事厅补议追认！”
周一木听得频频点头，他负责的商贸事务繁杂，最需要清晰的指令和授权。
李丽丽则对“执行细则”、“按时回报”这些词眼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条理感。
武二石虽然觉得有点麻烦，但也明白，打仗也不能光靠吼，调兵遣将也得有章法。
内心oS (袁大山)：决策流程！执行反馈！效率！效率！效率！民主集中制是法宝！大事必须集思广益，避免独断专行搞砸锅。但效率不能丢，议而不决是大忌！明确责任，谁主管谁负责！执行必须有反馈，不能石沉大海！这套流程现在看简陋，但骨架必须先搭起来！
袁大山将四块沉甸甸的木牌依次立在长桌中央，炭黑的字迹在火光下如同烙印。
“此四规，即为我潜渊城立足之基石！”他的声音如同洪钟，在议事厅内回荡，“律法保公平，田亩安民心，功爵激奋进，章程提效率！此非金科玉律，一成不变！凡有不妥之处，凡有更好建议，皆可依《议事决事章程》提出，经公议后可修订增补！但今日起，凡我潜渊之民，上至我袁大山，下至新入流民，皆需遵此四规行事！违者，依《潜渊律》论处！”
他目光如炬，扫过每一张或激动、或沉思、或振奋、或敬畏的脸庞：“诸位，可还有疑议？”
短暂的沉默后，周一木率先起身，深深一揖：“城主深谋远虑，此四规乃安邦定城之良策！周某无异议，定当竭力推行，恪守不渝！”
“俺武二石听城主的！这规矩立得好！该赏的赏，该罚的罚，该砍头的砍头，痛快！”武二石拍案而起，声震屋瓦。
张三铁重重抱拳：“城主！有了这章程，俺铁匠铺该领多少料，出多少货，啥时候交，心里就有谱了！干着也踏实！”
李丽丽也起身，声音清晰：“内务诸事，丽丽必按章程办理，条陈清晰，及时回报！”
白素雅看着那四块承载着秩序与希望的木牌，眼中闪烁着智慧与欣慰的光芒，轻轻颔首。
孙石头等几位老者更是激动得老泪纵横，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只是不住地作揖。
这四块木板，比任何豪言壮语都更让他们安心。公平的律法、属于自己的土地、看得见的上升通道、讲规矩的办事方法……
这哪里是乱世？这分明是他们这些升斗小民梦里都不敢想的清平世道的雏形！
“好！”袁大山一拍桌子，掷地有声，“既无异议，即刻生效！周一木！”
“在！”
“命你主持，即刻将《潜渊律》、《田亩制》核心条款，以大白话誊抄大字，张贴于城门、市集、工坊、田头各处显眼位置！并组织识文断字者，轮流向不识字者宣讲！务求人人知晓！”
“遵命！”周一木肃然领命。
“李丽丽！”
“在！”
“命你主持，按《田亩制》之规，三日内完成现有田亩、户丁的重新登记造册，刻制‘永业田’木凭！分发至户！开荒登记同步进行！”
“是！”
“武二石、张三铁！”
“在！”两人齐声应道。
“《军功爵制》细则，由你二人会同白素雅、周一木，三日内议定草案，报我核准后公布！过往有功者，一并评定，三日后于城门前，当众授田授勋！”
“得令！”武二石和张三铁声音洪亮，充满了干劲。
“白素雅，”袁大山看向她，语气柔和了些，“学堂增设一门‘城规课’，将这些规矩，尤其是律法，深入浅出地教给孩子们。他们是潜渊的未来，规矩意识，从小就要懂。”
“放心，交给我。”白素雅温婉而坚定地应下。
一道道指令清晰明确，责任到人。众人领命而去，步履间都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使命感和条理性。议事厅内很快安静下来，只剩下松油火把燃烧的噼啪声。
袁大山独自一人站在长桌前，手指缓缓抚过那四块尚带着木炭余温的粗糙木板。火光将他高大的身影投射在墙壁上，显得格外深沉。
厅外，潜渊城的夜晚不再只有风声和虫鸣，隐约传来了周一木组织人手张贴告示的吆喝声，李丽丽带人点算户籍的交谈声，武二石和张三铁争论功勋评定标准的嗓门……
一种无形的秩序，如同初春的藤蔓，正沿着这些新立的规矩，悄然生长、蔓延，开始编织这座新生城池更坚韧的脉络。
内心oS (袁大山)：（长长舒了一口气，指尖划过《潜渊律》上“公平”二字）总算……迈出了制度化的第一步！简陋？粗糙？当然！但种子已经种下。有了公平的预期，有了土地的保障，有了上升的通道，有了行事的规矩……人心才能真正安定下来，力量才能真正拧成一股绳！潜渊城，才算真正有了魂！筑城大业，这才算是……打下了最硬的一块基石！路漫漫其修远兮，但方向，已然指明！下一步，就是坚定不移地执行、完善！让这四块木牌上的字，真正刻进每一个潜渊人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