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载生铁坯和铁器的大车在坑洼的土路上吱呀作响,车轮碾过碎石,颠簸摇晃。
夕阳沉入地平线,只在天际留下一条暗红的血线,暮色如同浸了水的灰布,迅速笼罩四野。
空气里弥漫着尘土、金属锈腥和牲口汗水的混合气味。
车队在远离官道的一处避风土坳里停下扎营。
篝火燃起,驱散着深秋夜里的寒意,也映照着众人疲惫却带着兴奋的脸。
张三铁几乎整个人都趴在一堆生铁坯上,借着火光,用他那柄宝贝小锤子叮叮当当地敲个不停,蜡黄的脸上泛着异样的红光,嘴里念念有词:
“好料!真是好料!这成色,比之前那些强多了!堡主,您看这断口……啧啧,青灰色,细密!锻打出来绝对是把好刀!”
他兴奋地搓着手,仿佛已经看到了工坊里炉火熊熊的景象。
周一木带着几个机灵的小伙子,仔细清点着车上的收获,尤其是那十来把环首刀和矛头,更是被小心地单独放置。
武二石靠坐在一块大石旁,柳如梦正给他换药,胸口的淤伤在火光下显得触目惊心,但他精神头明显好了很多,看着那些寒光闪闪的铁器,眼神凶悍。
李丽丽和另一个女子忙着用新换来的铁锅烧水,准备煮些糊糊充饥。
白素雅抱着熟睡的瑶瑶,坐在袁大山身边。
她看着篝火上翻滚的稀薄糊糊,秀气的眉头微微蹙起,轻声对袁大山道:
“大山,盐……只剩最后一小撮了。这点量,这么多人……”
她没再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没有盐,食物寡淡无味尚在其次,更重要的是,人体长期缺盐会乏力,浮肿,潜渊营的战斗力会直线下降,堡里的老弱妇孺更是难以支撑。
袁大山拿起那个小小的,已经见底的粗陶盐罐,指尖捻起里面最后一点灰白色的细小颗粒。
那熟悉的咸味在舌尖化开,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苦涩。
铁的问题,算是用一场冒险和近乎抢劫的价格暂时解决了。
可盐……这个看似平常,却是维系生命和力量的命脉,依旧像一道无形的枷锁,死死卡在潜渊堡的脖子上。
集市上盐铺伙计那鼻孔朝天的倨傲嘴脸,还有那令人绝望的高昂价格,再次浮现在眼前。
靠买?杯水车薪!
而且风险巨大,这次是运气好遇到了急需脱手的赵掌柜,下次呢?
难道每次都指望天上掉馅饼?
(oS:盐……真是个大麻烦!)
袁大山的眉头紧紧锁成一个川字。
火光在他眼中跳跃,100智力的思维如同精密的齿轮飞速运转,过滤着记忆深处属于现代灵魂的知识碎片。
靠买绝对不是长久之计!
必须找到源头!必须自力更生!
海边煮盐?
念头一闪就被否决。
潜渊堡深在内陆,距离最近的海岸线恐怕不下千里,黄巾遍地,道路断绝,这想法根本不现实。
盐井?打井取卤水?
技术要求太高,需要专业的探矿和深井钻探技术,耗时耗力,以潜渊堡目前的技术储备(全靠张三铁这个半路出家的技术宅),简直是天方夜谭。
那么……盐矿?或者……盐碱土?
盐碱土!
这个名词如同黑暗中擦亮的火柴,瞬间点亮了袁大山的思路!
他记得一些零散的科普知识,在内陆地区,特别是某些干旱或半干旱的河谷,湖边洼地,由于蒸发量大,
地下水中的盐分上升积聚在地表,会形成大片的盐碱地!
那些土地寸草不生,表面往往覆盖着一层灰白色的盐霜,甚至能析出盐的结晶!这种土,对于农耕是灾难,但对于急需盐的人来说,却是宝藏!
(oS:对!盐碱土!提纯!)
袁大山的眼睛在火光下亮得惊人。
原理其实很简单!
利用盐溶于水,而泥土不溶的特性!
把盐碱土溶解在水里,搅拌,过滤掉泥沙杂质,得到浑浊的卤水。
然后,就是蒸发!
利用阳光、风力或者加热,让水分蒸发,盐分结晶析出!
虽然得到的可能是含有杂质的粗盐,但经过反复溶解,过滤,结晶,就能得到可以食用的盐!
这方法效率可能不高,步骤繁琐,但胜在原料易得(只要找到盐碱地),技术门槛低,完全符合潜渊堡目前的状况!
“三铁!”
袁大山猛地抬起头,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兴奋,目光灼灼地看向还在痴迷地研究生铁断口的张三铁。
“啊?堡主!”
张三铁吓了一跳,差点把小锤子掉铁坯上,连忙应声。
“别光顾着敲你的铁了!”
袁大山指了指他怀里那个几乎空了的盐罐,“看看这个!咱们的命根子快没了!”
张三铁这才注意到盐罐的状况,蜡黄的脸顿时垮了下来:
“堡主……盐……这可咋办?”
“靠买,死路一条!”袁大山斩钉截铁,“咱们得自己造盐!”
“造……造盐?!”
张三铁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仿佛听到了天方夜谭。
周围听到对话的周一木、柳如梦、李丽丽等人也纷纷投来惊愕的目光。
盐,那是官府和豪强牢牢掌控的东西,自己造?这想法太疯狂了!
“对,造盐!”
袁大山语气肯定,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我知道一种法子,用‘盐碱土’就能熬出盐来!”
“盐碱土?”张三铁一脸茫然。
“就是那些寸草不生,地面发白,发硬,甚至能刮下白霜的荒地!”
袁大山解释道,“那种土里,含着盐!
我们要做的,就是找到这种土,然后把它里面的盐‘洗’出来,再‘煮’出来!”
他尽量用张三铁能理解的词汇描述着土法制盐的流程:
“找到盐碱土,挖回来,用水泡开,搅拌,让盐溶进水里;
用细密的布或者多层草席反复过滤掉泥沙,得到卤水;
把卤水倒进大锅里熬煮,或者摊在浅池子里靠太阳晒,水干了,底下剩下的白色结晶,就是盐!
可能有点苦,有点涩,但能吃!多重复几次溶解、过滤、结晶,就能提纯!”
张三铁听得目瞪口呆,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
但技术宅的本能很快被点燃!
过滤?熬煮?结晶?这不就是……另一种形式的“提纯”吗?
和他捣鼓炼铁,烧陶似乎有异曲同工之妙!
一种前所未有的挑战感和兴奋感瞬间压倒了最初的震惊!
“堡主!您……您是说真的?!”
张三铁的声音都激动得变了调,蜡黄的脸上泛起红光,“用土……能熬出盐?!”
“千真万确!”袁大山重重点头,
“原理就是如此!具体怎么操作更高效,怎么去除杂质,怎么收集结晶……
这些细节,就需要你这个‘工造大匠’带人去摸索、去试!
就像你当初试炼铁炉一样!”
他目光炯炯地看着张三铁,充满了信任和期待,
“盐,就是潜渊堡的命!这个担子,你敢不敢接?”
张三铁看着袁大山信任的眼神,又低头看看怀里那个空了大半的盐罐,一股热血直冲头顶!
他猛地挺直了佝偻的背脊,蜡黄的脸上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神采,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
“敢!堡主!我张三铁接下了!不就是跟泥巴和水较劲吗?
只要那土里有盐,我……我就是熬干这身骨头,也一定给堡里熬出盐来!”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指挥人手挖土、架锅、熬煮、最后捧出白花花盐粒的场景,
眼神狂热得如同发现了新大陆的探险家。
篝火噼啪作响,映照着张三铁那张因激动和责任而焕发光彩的脸。
盐的阴影依旧沉重,但希望的种子,已经随着“盐碱土”这三个字,悄然种下。
一场关乎生存的技术攻关,即将在潜渊堡简陋的工坊区拉开序幕。
袁大山看着张三铁狂热的样子,心中默默加了一句:
技术宅,这次是真看你的了!
潜渊堡几千张等着盐的嘴,就指望你这双跟泥巴较劲的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