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阳光透过精致的窗棂,在铺着宣纸的书案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萧景玄正在临摹一幅前朝的山水画,笔触沉稳,气势磅礴。苏晚晚则窝在旁边的软榻上,一边嗑着瓜子,一边对她新淘来的话本子评头论足,时不时发出“这写的什么玩意儿”、“逻辑不通”之类的吐槽。
就在这一派闲适安宁中,新任大内总管(依旧是福伯那位兢兢业业的徒弟)捧着一个覆盖着明黄锦缎的托盘,脚步恭敬而又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激动,走了进来。
“启禀太上皇、太上皇后,”总管的声音因兴奋而微微发颤,“史馆已将《景和·双圣本纪》修撰完毕,今日特呈御览!”
“噗——”苏晚晚一口瓜子壳差点噎住,猛地坐直了身体,“《景和·双圣本纪》?写我们的?”她脸上瞬间写满了好奇和一种“吃瓜吃到自己头上”的兴奋,“快!快拿来看看!”
相比于她的激动,萧景玄只是手腕微顿,笔下勾勒出的山峦轮廓依旧稳如磐石。他甚至连头都没抬,只淡淡地“嗯”了一声,仿佛听到的不过是“晚膳备好了”这类寻常通报。
【青史如何,早已无关紧要。】这是他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总管将托盘小心翼翼地放在书案空处,揭开了锦缎。下面并排放着两套装帧精美、散发着墨香的厚重书册,封面上“景和·双圣本纪”几个烫金大字熠熠生辉。
苏晚晚几乎是跳下软榻,鞋子都趿拉着,就扑到了书案前,迫不及待地拿起属于她的那一册翻看起来。萧景玄这才缓缓放下笔,净了手,姿态从容地拿起另一册,目光平静地扫过书页。
暖阁内一时间只剩下书页翻动的沙沙声。
苏晚晚看得极快,表情丰富多彩。一会儿皱眉:“诶?我当年在宫里推广新式记账法,是因为觉得好玩又能省事,怎么写成‘深谋远虑,革除积弊’了?这帽子扣得有点大啊!”一会儿又捂嘴偷笑:“哈哈,这里写陛下您‘少时沉毅,不苟言笑’……沉毅是真的,不苟言笑?您当年在心里吐槽那些老臣的时候,可一点都没‘不苟’啊!”
萧景玄抬眸瞥了她一眼,眼中带着一丝无奈的纵容。
苏晚晚继续往下看,当读到关于他们流放南州的那段记载时,她忍不住念出了声:“……帝后于南州,身陷困厄,犹不忘造福乡里,亲事农耕,悬壶济世,与民同苦,深得民心……”她抬起头,表情古怪地看着萧景玄,“陛下,您听听!‘亲事农耕’——指的是您把秧苗当杂草薅了半亩地?‘悬壶济世’——说的是我拿治疗风寒的方子去试着治人家牲口的痢疾?这……这美化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萧景玄闻言,唇角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他翻到自己平定边境叛乱的部分,看到史官用华丽辞藻描绘他如何“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用兵如神,气吞山河”,也不由得微微摇头。
【哪有那般玄乎,不过是殚精竭虑,搏命而已。】他心下淡然。
苏晚晚翻到后面,看到史官对她“偶有奇思,言行跳脱”的评价,以及记载她曾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提出要改良官服增加口袋方便放零食的“壮举”时,终于忍不住拍着桌子哈哈大笑起来:“哎呦喂!这段居然也写进去了!我当时就是随口一说嘛!看来史官们是实在找不到别的词来形容我的优点了,只好写我‘跳脱’!”
笑着笑着,她忽然注意到萧景玄那边许久没动静了,凑过去一看,只见他正停留在记载他们二人关系的篇章。上面写着:“帝后情深,鹣鲽相依。景和之初,帝力排众议,昭告天下,立誓与后共掌江山,开千古未有之局。后亦以奇智辅政,与帝同心同德,终成盛世……”
萧景玄的目光在那几行字上停留了许久,冷毅的侧脸在光影中显得格外柔和。
苏晚晚心里一动,用手肘轻轻碰了碰他,调侃道:“怎么?陛下看到史官夸我们感情好,不好意思了?”
萧景玄合上书册,抬眼看她,目光深邃而温暖:“并非不好意思。”他顿了顿,声音低沉而清晰,“只是觉得,史官笔下万千功过,唯有‘与你共掌’四字,最得朕心。”
苏晚晚愣了一下,随即脸上绽开一个大大的、带着点小得意的笑容:“那是!也不看看是谁眼光好,挑中了我!”她顿了顿,又拿起史书,指着关于她“前朝血脉”那部分,歪着头问,“那这个呢?史官们倒是没避讳,写得挺客观。您看了……没什么想法?”
萧景玄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语气平淡无波:“无关之人,无关之事,何须挂怀。”在他心中,她的身份从来就只有一个——他的妻子,他孩子的母亲,他愿意与之共享一切的人。
【血脉如何,不及你一笑。】这句心声,苏晚晚如今已无需“听”到,便能从他眼神中读懂。
两人大致将书册浏览了一遍,苏晚晚把书往托盘里一放,拍了拍手,像是完成了一件无聊的任务,重新窝回她的软榻,抓起瓜子:“看完了看完了!写得……还行吧,就是有点夸张,不够接地气。”
萧景玄也随手将书册放回,重新拿起画笔,仿佛刚才看的不过是寻常游记。他对侍立一旁、满脸期待等着“御评”的总管吩咐道:“告诉史馆,朕与太上皇后已阅过。他们……辛苦了。”
总管:“……” 【就、就这?!两位主子看了记载自己一生的史书,就这点反应?!没有激动?没有感慨?没有指示需要修改的地方?!】他内心波涛汹涌,面上却不敢显露,只能恭敬应道:“是,奴才遵命。” 然后捧着那被视为无上荣耀的史书,恍恍惚惚地退了下去。
看着总管那怀疑人生的背影,苏晚晚抓起一把瓜子递给萧景玄,笑嘻嘻地说:“陛下,您看把总管给吓的。他估计以为咱们得激动得热泪盈眶,或者挑三拣四改上半天呢!”
萧景玄接过瓜子,动作优雅地剥开一颗,将仁儿放在苏晚晚面前的碟子里,淡淡道:“虚名而已,徒增烦扰。”
“就是!”苏晚晚深以为然地点点头,享受着他的投喂,“活得好不好,自己知道就行,管后人怎么评说呢!再说了,”她眨眨眼,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咱们的故事,真正的精华都在那些史官不敢写、或者根本不知道的细节里呢!比如您被我泼过水,比如您偷偷学种地结果薅了秧苗,比如您抱着孙儿一动不敢动……”
萧景玄听着她细数那些“黑历史”,无奈地摇头,眼底却满是纵容的笑意。
阳光暖暖地照着,空气中弥漫着瓜子的焦香和墨香。那两本承载着“历史的评价”的厚重书册被随意放在一旁,而它的两位主角,一个继续淡定作画,一个继续磕着瓜子吐槽话本,仿佛那青史留名,还不如眼前这盘瓜子来得实在。
(后世史官注:《景和·双圣本纪》成书之日,呈于太上皇与太上皇后御前。帝后览毕,神色如常,未置一词褒贬,唯言“辛苦”。其超然物外、淡泊名利之心,于此可见一斑。然书中未载之趣闻轶事,于民间口耳相传,更为鲜活生动,此或为双圣之本意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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