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5节 我母亲是一个坚强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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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我是她的女儿,即使我们母女俩亲密无间。我从小生长在母亲温暖的怀抱里。我从小依靠在她有力的手臂中。我从小感受过她温润的体温。我从小学习舞蹈的第一个家庭教师。我迈出第一个芭蕾舞步是她指导。然而,我母亲始终在我眼里是一个谜。我母亲在我的意识里是一个神秘的存在。我说过,我母亲是一个身材高挑的女人,我母亲是一个容颜漂亮的女人,我母亲是一个美丽的女人。我始终觉得我母亲是一个美好的女人,又是一个善良的女人,更是温柔的女人。但是我母亲身上有另一面,就是坚强,那种坚强甚至很吓人。那种坚强吓得我目瞪口呆,更是吓得那晚上那些来我家捣蛋寻找特务发报机的人目瞪口呆。
时间要回溯到六十年代初期的某一天,我父亲到乡下去医治一个仙女山中病危的农民去了。家里就只剩下我和我母亲两个女人。我那时还很小,是一个小女孩。不知道怎么回事,小县城的有十几个群众,知道了我父亲不在家,可能是他们感觉我母女两是女人,好欺负,就跑到我家来了。他们这些群众们,看上去年纪也不怎么大,但是一个两个面目凶狠,目光单纯,空白,但是有种恶巴巴的神态。在深秋的傍晚黄昏时光,他们迈着整齐的步伐,排成两列,雄赳赳,气昂昂走进我家所住的小学校。当时我正站在家门口端着个饭碗吃晚饭,我看见他们走进学校门口来了。起初我还很好奇,这么晚了他们来到学校干啥。我看见他们直冲着我家方向走过来。他们一队人马并不是成人那种高大健硕的身材,体重看上去还有些轻飘飘的。他们迈着整齐的步伐,高喊着口号,走到我家门口来了。他们齐声高喊:保卫红色江山!坚决批臭隐藏在革命群众中的阶级敌人!坚决揪出隐藏在我们乌江边的国民党女特务!
我被他们的口号声吓懵了。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站在我家门口说什么揪出国民党女特务这类语言。
我母亲听到门口有一群人站在家门口高喊着口号,她从家里走出来。她走过来把我揽在她怀里。
我看到站在队伍前端的一个大姐姐,这个人我认识,她家就住在我们校园门口的一个平民房子里。只见她走到我们母女面前,她有右手指着我母亲厉声地说到 :陈雅琪,你就是国民党女特务。你就是国民党埋伏在我们乌江边的女特务。你家里藏着发报机。你每天都在向外国反动派发电报。小将们,战士们,我们现在冲进陈雅琪的家里,把她的发报机搜查出来。冲啊!
说时迟那时快,一群小将们迅速冲进我家里,我母亲和我拦都拦不住,他们把我手中的饭碗也掀到半空中,我看得饭粒和菜在空中飘洒。他们人多势众,我母亲拉住左一个,右一个就使劲钻进我家里了。我也上前去阻拦冲进我家里的人,我身体太单薄了,我力量太小了,我一个发疯的小将都拉扯不住。他们一群人冲进我家里,到处乱翻,还摔打家里的瓶瓶罐罐,他们打开柜子,把衣服裤子弄出来乱抛撒一地,他们看见我母亲的有些漂亮衣服嘴里还说着骂骂咧咧的粗话,他们还把床铺翻开,看看床下有没有他们希望寻找的发报机。他们把我父亲心爱的胶质黑唱片撒落一地,他们以为我父亲的留声机是发报机,他们如获似宝,有个年纪大一点的男青年把留声机抱在怀里。
我看见我母亲在混乱中,不顾一切从衣柜里抢出一个小木盒子,她把这个小木盒子抱在怀里头,那个大姐姐领头人试图去抢我母亲手中的小木盒子,我只听到我母亲高声一吼,你敢过来抢我的木盒子,我就跟你拼了!
我母亲的这一声吼叫,当场震慑住了这群乱翻乱丢群众小将们,也吓住了那个领头的大姐姐。我也被我母亲的严厉吼声镇住了。
最后,他们在我家乱翻一通,也没有翻到他们所谓的发报机,他们把我和我母亲两人押起来,带到校外一个什么房子里,一路上,我听到他们口口声声说要好好审讯我母亲。我母亲至始至终一直紧紧把那个小木盒子抱在她的怀里。我母亲的头发很是凌乱。但是她那高声一吼你敢过来抢我的木盒子我就跟你拼了的声音我至今记得是那样的有力量。她的眼神是那样的坚定。她的面部表情是那样的严峻。震慑住了那个气焰嚣张的领头大姐姐。
那天晚上,他们把我和我母亲关在一个小屋子里。第二天早上,我父亲一早过来把我们母女俩接出去了。事后我才知道,我父亲当天晚上在仙女山农村一个公社接到一个从县城打过去的紧急电话。是一个神秘的声音打的电话。叫山里的人尽快告诉我家发生的事情。我父亲也正抢救好了那里山村一个重危的农民。他听到城里转告来的抄家发生的事情就连夜摸黑走山路,一大早赶回县城里,才把危难中的我们母女俩接走了。我父亲在这个乌江边小县城里,在这个武陵山区腹部的仙女山乌江流域一带,是着名的医生,德高望重,甚至家喻户晓,他急忙回到城里头,通过疏通关系,及时把我们母女俩解救了出来。当天晚上,我父亲珍爱的留声机也送回家里。但是不知道什么地方什么零件被弄坏了。父亲宝贝留声机后来送到重庆城找了一个会修理的师傅仔细维修才修好了。
那天发生在我家被小县城小将们抄家的一晚,那整整我和我母亲被关押在一个小黑屋子的一夜,那在混乱中我母亲严厉的一声吼喊,那夜我母亲把小木盒子紧紧抱住在她怀中的形象,我看见了我母亲的另一面。
我母亲,是一个坚强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