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沉,将天边染成一片凄艳的血红。
官道上,三人结伴而行。
赤练牵着她的枣红马走在最前,马尾随着她的步伐轻快摆动。
云初走在她身侧,步伐沉稳,目光警惕地观察着周围。
夜宸则抱着他那本宝贝书卷,不远不近地跟在云初身后,目光时不时地、不受控制地落在她纤细而挺首的背影上,然后又像被烫到一般迅速移开,耳根微红。
“云初妹妹,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赤练侧头问道,声音打破了黄昏的寂静。
云初沉默片刻,摇了摇头,眼神有些迷茫,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不知道。但总要先找个能安身立命的地方。我不想再被人随意摆布命运。”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块石头投入夜宸的心湖,荡开层层涟漪。
他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
“云初姑娘……定能如愿的。”
云初回头看了他一眼,见他一脸认真的模样,轻轻“嗯”了一声。
赤练将两人的互动看在眼里,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随即又正色道:
“这世道,想安稳立命谈何容易。我一路南下,所见尽是流离失所的百姓,苛捐杂税,贪官污吏,还有北边那些虎视眈眈的异族……这大夏王朝,怕是烂到根子里了。”
她的话语带着一股压抑的愤怒和无力感。
云初闻言,眉头微蹙。
她虽然失去了记忆,但赤练描述的景象,让她心底莫名地升起一股沉郁和……
熟悉的不安。
夜宸也叹了口气,清俊的脸上满是忧色:
“小生在家乡时,亦听闻北境战事吃紧,百姓苦不堪言。只恨我辈书生,手无缚鸡之力,空有满腹诗书,却无法救国救民于水火……”
他的语气充满了书生的无奈与愤慨。
“光读书有什么用?”赤练反驳,“这世道,有时候拳头比道理管用!”
夜宸被她噎了一下,想要反驳,却又觉得她说的有几分道理,一时语塞,只能讷讷道:
“圣人之道,在于教化……若人人知礼明义……”
“等你的圣人之道教化完那些贪官和异族,老百姓早就死绝了!”赤练毫不客气地打断他。
眼看两人要争执起来,云初适时开口,声音平和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让两人都安静下来:
“无论是武力还是教化,目的都是为了能让百姓活下去,活得更好。我们现在自身难保,想这些还为时过早,先找个地方落脚吧。”
赤练和夜宸都点了点头。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幸运的是,他们在官道旁的山坡上,发现了一座废弃的山神庙。
庙宇破败不堪,蛛网遍布,神像也倒塌了一半,但总算能遮风避雨。
三人走进庙内,赤练熟练地捡来干柴,生起一堆篝火。
跳跃的火光驱散了黑暗和寒意,也映照着三人年轻而心事重重的脸庞。
夜宸借着火光,又开始捧读他那本泛黄的书卷,神情专注。
云初坐在离火堆稍远的地方,抱着膝盖,看着跳动的火焰,眼神有些放空。
她在努力回想,自己到底是谁?
来自哪里?
为何会对“被安排命运”如此抗拒?
心底那份不安和想要“做些什么”的冲动,又从何而来?
赤练则拿出随身携带的干粮分给两人,自己咬了一口,看着庙外沉沉的夜色,忽然低声道:
“你们说……这天下,还有救吗?”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迷茫和……渴望。
就在这时——
“阿弥陀佛。”
一个温和清朗的声音,突兀地在破庙门口响起。
三人俱是一惊!
赤练瞬间抓起手边的马鞭,云初也警惕地站起身,夜宸则下意识地往云初身边靠了靠,紧张地望向门口。
只见月光下,一个身着月白僧袍、手持乌木念珠的年轻僧人,不知何时站在那里。
他面容俊秀,眉眼平和,周身仿佛带着一股能安抚人心的宁静气息。
“小僧慧觉,路过此地,见有火光,特来借宿一宿,惊扰诸位施主了。”僧人双手合十,语气温和。
他的目光扫过庙内三人,在云初身上微微停留了一瞬,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查的了然,随即恢复平静。
赤练打量着他,见他确实是个手无寸铁的和尚,神色稍缓,但还是带着戒备:
“这破庙又不是我们的,大师自便。”
“多谢女施主。”
慧觉道了声谢,步履从容地走进庙内,在离火堆不远不近的角落盘膝坐下,闭上双眼,开始低声诵经。
梵音低唱,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让庙内原本紧张的气氛缓和了不少。
夜宸看着这突然出现的僧人,觉得他气质不凡,不似寻常行脚僧,忍不住低声对云初道:
“这位大师,看起来颇有修为。”
云初点了点头,她也感觉到了。这僧人身上有种让她觉得安心又熟悉的气息。
赤练却撇撇嘴,低声道:“和尚念经,有什么用?能念死那些贪官,还是能念跑那些异族?”
她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破庙里显得格外清晰。
慧觉诵经的声音微微一顿,随即继续,仿佛没有听见。
夜宸有些尴尬,想要说些什么缓和气氛。
突然,庙外传来一阵凄厉的哭喊声和杂乱的脚步声!
“救命啊!求求你们,放过我的孩子吧!”
“老东西,滚开!”
几人脸色一变,立刻冲出庙外。
只见月光下,几个穿着破烂皮甲、手持弯刀、发型怪异的壮汉,正拉扯着一对衣衫褴褛的母女。
那母亲死死护着怀里七八岁大的女孩,哭得撕心裂肺。
旁边还有一个老汉被打倒在地,生死不知。
是北境的异族散兵!他们竟然流窜到了这里!
“是异族!”赤练眼中瞬间燃起怒火,马鞭一抖,就要冲上去。
“赤练姐姐,小心!”云初急忙拉住她,对方人多,而且看起来凶悍。
夜宸看到那寒光闪闪的弯刀和凶神恶煞的异族,脸色发白,身体微微颤抖,但还是鼓起勇气,上前一步,试图讲道理:
“住手!光天化日……呃,朗朗月夜之下,你们怎能强抢民女?!还有没有王法了!”
那些异族士兵看到突然出现的三人一僧,先是一愣,随即发出猖狂的嘲笑。
“王法?在这里,老子就是王法!”
为首的小头目狞笑着,挥刀指向夜宸,“哪里来的小白脸,找死!”
说着,便有两个异族士兵挥舞着弯刀朝夜宸砍来!
夜宸吓得闭上了眼,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圣贤书里的句子乱窜。
眼看刀锋就要临身——
“小心!”
云初惊呼一声,几乎是本能地,她猛地将夜宸往自己身后一拉!
同时,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和勇气,捡起地上一根粗壮的枯树枝,朝着那异族士兵的手腕狠狠砸去!
她动作迅捷,角度刁钻,竟精准地打中了对方的手腕!
“啊!”那异族吃痛,弯刀差点脱手。
另一个异族的刀也到了,赤练的马鞭如同毒蛇般缠上了他的手腕,用力一扯!
“咔嚓!”伴随着惨叫,那异族的手腕竟被勒断!
“找死!”异族小头目见状大怒,带着剩下的人一起冲了上来。
赤练舞动马鞭,如同火红的精灵,在敌人中穿梭,鞭影重重,每一鞭都带着凌厉的破空声。
云初则将夜宸牢牢护在身后,手持枯枝,眼神冰冷,凭借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战斗直觉,格挡、闪避、反击!
她的动作没有丝毫花哨,却异常有效,总能在那千钧一发之际化解危机。
夜宸被她护在身后,看着她纤细却坚定的背影,感受着她身上传来的、与自己截然不同的果决与力量,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羞愧、感激和……
更加清晰的心动。
他看着她为了护住自己,手臂被刀锋划破,渗出血迹,心疼得无以复加,恨不得自己能立刻变得强大起来,反过来保护她。
“阿弥陀佛。”
就在这时,一直静立一旁的慧觉动了。
他并未加入战团,只是向前踏出一步,双手合十,口中梵音陡然变得宏大庄严!
一股无形的、温和却坚韧的力量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
那些凶神恶煞的异族士兵,在听到这梵音的瞬间,动作竟然齐齐一滞,眼神中出现了片刻的迷茫和挣扎,仿佛内心的暴戾被这股力量短暂地压制了!
趁此机会,赤练鞭如闪电,云初也抓住机会,枯枝狠狠戳中一名异族的膝盖!
惨叫声接连响起。
那异族小头目见势不妙,又见这和尚如此诡异,不敢再恋战,招呼一声,带着受伤的同伴,狼狈地拖起之前抢到的一点财物,仓皇逃入山林之中。
危机解除。
那对母女跪在地上,对着云初几人连连磕头道谢。
赤练扶起她们,看着她们惊恐无助的眼神,又看了看地上昏迷的老汉,眉头紧锁。
云初松了口气,这才感觉到手臂上传来的刺痛。她低头看了看伤口,并不深,只是皮外伤。
“云初姑娘!你的手!”夜宸焦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他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块干净的(似乎是他用来包书的)布帕,手忙脚乱地想帮她包扎,动作笨拙却又无比认真。
云初看着他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的手指,以及那双清澈眸子里毫不掩饰的担忧,心中微微一动,没有拒绝,任由他小心翼翼地处理伤口。
“我……我帮你。”
夜宸的声音低如蚊蚋,脸颊在火光的映照下泛着红晕。
赤练处理完那对母女的事,走过来看到这一幕,挑了挑眉,露出一抹了然的笑意,却没有点破。
慧觉也走了过来,看着云初手臂上的伤,温和道:“女施主无恙便好。方才临危不乱,颇有慧根。”
云初看向慧觉,真诚道:“多谢大师出手相助。”
慧觉摇了摇头:“是小僧该做的。”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众人,意味深长地道,“乱世相逢,皆是缘法。或许……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夜色深沉,破庙内的篝火依旧噼啪作响。
经过方才一场突如其来的战斗,四个原本陌生的人,因为共同救助弱小、对抗强暴而无形中拉近了距离。
云初看着跳跃的火焰,又看了看身旁因为帮她包扎而耳朵依旧通红的夜宸,看了看英姿飒爽的赤练,再看看宝相庄严的慧觉。
她失去的记忆依旧没有找回,但心底那份想要“做些什么”、想要改变这混乱世道的冲动,却愈发清晰、强烈。
这乱世,这腐朽的王朝,这受苦的百姓……她,不想再只是被动地逃离了。
或许,和这些人一起,她能找到属于自己的路,也能为这暗无天日的世道,点燃一丝微光。
而夜宸,看着云初沉静的侧脸,心中保护她的欲望,与那份想要济世救民的书生理想,悄然重合。
他暗暗握紧了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