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月谷主殿的鎏金殿门在晨雾中缓缓推开。
林玄的月白羽衣拂过门槛时,殿内沉香的气息扑面而来。
谷主端坐在青玉座上,鬓角微霜。
却依然腰背挺直,只是看向他的目光里多了几分复杂。
“玄空。”
谷主抬手。
一枚刻着兰花与丹炉的玉牌悬浮而起。
“从今日起,你便是流月谷丹阁客卿。这令牌可自由出入内门丹阁,调用谷内八成灵草。”
林玄双手接过令牌,触手生温。
上面隐约刻着“丹道无界”四字:
“谷主厚爱,贫僧惶恐。”
谷主却叹了口气。
指尖轻轻摩挲着案头的冰魄兰标本:
“莫要多礼。你可知,清韵这孩子,三百年前被我捡回流月谷时,不过是个在乱葬岗哭哑嗓子的小丫头。”
她抬头,眼中闪过一丝痛色。
“数年前她本源受损,我寻遍中三宗,都没人能治。”
“直到万骨渊首席大弟子宋观清出现。”
“说他父亲是四级丹道宗门‘焚心宗’的长老,能以‘冰火双修术’修复本源。”
林玄的手指骤然收紧。
“所以谷主答应了联姻?”
“万骨渊是三级宗门,若能联姻,流月谷可借势成为其附属,获得焚心宗的丹药典籍。”
谷主声音发哑。
“可后来我才知道,宋观清根本不是想帮清韵,而是盯上了她体内的‘冰魄灵脉’——”
“那是百年难遇的双修体质,能让修士修炼速度翻倍,却会被逐渐吸干本源。”
殿外忽然传来玉笛的轻响。
静姝的声音隐隐飘来:
“小师父在里面待了多久呀?长老们都在丹阁等他炼驻颜丹呢!”
谷主苦笑道:
“如今流月谷因你的延寿丹获得太虚巅庇护,即将晋升三级宗门。”
“万骨渊怕我们反悔,玉简传信说一个月后便来迎亲。清韵这孩子,最近总盯着你的丹炉发呆,连冰魄针都拿不稳了。”
林玄心中一紧。
想起清韵长老最近总在他炼药时默默递来灵泉。
袖口还沾着他教的改良版冰魄兰心诀玉简碎屑。
正要说什么,腰间的乾坤袋突然传来细微的灵压波动——
莲心的灵体终于从沉睡中苏醒。
“大师……”
莲心的声音像浸了水的月光。
“清韵长老今早去了雾隐峰,在您的药园待了半个时辰,碰了碰您送她的雪霁兰发簪。”
林玄一愣。
莲心自从在空蝉寺藏经阁被十八层灵压震晕,一直处于昏迷。
此刻她的灵体半透明,却执着地拽着他的袖口:
“她看您的眼神,像极了我在人间见过的绣娘看心上人——”
“胡说!”
林玄耳尖发烫。
却想起三日前在丹阁,清韵长老将自己的冰魄玉镯塞给他。
说“雷劫后手腕怕凉”,而那镯子分明是她从不离身的贴身之物。
谷主对莲心的出现颇感好奇。
谷主看着他变幻的脸色,忽然轻声道:
“清韵这孩子,明明喜欢你,却总说‘丹道修士不该有心’。每日躲在丹阁炼你教的美颜丹,却把最好的冰魄兰都偷偷种在你的灵田。”
林玄神情恍惚,告别后离去。
一个月时间。
林玄再也没看到过清韵。
好似有意躲着他。
鎏金殿外,静姝正踮脚往殿内瞧。
发间别着林玄新炼的“昙花灵簪”:
“小师父!长老们说新娘子今早摔了玉瓶,您快去看看呀!”
亥时三刻,清韵长老的闺阁笼罩在淡紫色的灵灯里。
红绸喜帐被夜风吹得轻晃,却衬得室内的冰魄兰香愈发清冷。
林玄握着那支刻着凤凰纹的玉簪,在门前足足站了七次呼吸的时间。
直到莲心的灵体轻轻推了推他的手腕。
“吱呀——”
门轴转动的声音惊飞了檐角的灵雀。
清韵长老穿着素白寝衣,正对着铜镜擦拭冰魄玉镯。
镜中倒影里,她发间的雪霁兰发簪晃出细碎的光。
“这么晚了……”
她的声音像浸了霜的灵泉。
却在看见林玄手中的玉簪时,指尖骤然收紧。
“你怎么来了?”
林玄看着她腕间那圈熟悉的淡金纹路——
那是他用雷劫之力为她刻的护脉符。
忽然想起上个月在丹阁,她为了帮他收集雷纹竹。
在雷雨中淋了整夜,回来后却笑着说“顺路采了些冰魄兰”。
“来还镯子。”
他将玉镯放在妆台上,指尖划过她刚抄完的《冰魄兰心诀》。
纸页上的某处批注被水洇开。
“你看,这里该用三分雷火淬炼,不然灵脉会结冰。”
清韵盯着他发间未褪的丹渣。
忽然想起他在千毒林为她炼醒神丹时,被毒雾熏得睁不开眼。
却仍笑着说“贫僧的丹火,比毒雾干净”。
她伸手想替他拂去丹渣,却在指尖相触时猛地缩回,耳尖红得比喜帐更艳。
“宋观清的花轿,明日就到了。”
她忽然望向窗外的悬浮山,那里停着万骨渊的鎏金画舫。
“谷主说,流月谷的丹师,总要为宗门燃尽最后一丝灵火。就像冰魄兰,开得再美,终究要化作药引。”
林玄看着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魄兰发簪。
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她时。
她眉间的朱砂痣像朵倔强的雪霁兰:
“你知道吗?在空蝉寺,我曾在藏经阁见过一幅画,画中丹师与灵草共生,根系相缠,花开并蒂。”
他忽然从乾坤袋取出株半枯的冰魄兰。
“这是你送我的,我一直用雷火养着,如今根须里藏着十二道雷纹。”
清韵的睫毛剧烈颤动。
她当然记得这株兰草——
那是她在本源受损最严重时,偷偷种在雾隐峰的。
没想到他竟用雷劫之力温养至今。
她忽然从妆匣底层取出个锦囊。
里面装着他炼坏的十七枚破结丹残片:
“我一直留着,想着或许能拼成什么。”
灵灯突然明灭不定,清韵起身添灯。
红色嫁衣的轮廓在屏风上投下晃动的影。
林玄看着她发间的雪霁兰随步伐轻颤,忽然想起她在丹道大会上为他据理力争的模样。
那时的她,比任何丹药都璀璨。
“你说……”
她忽然背对着他开口。
声音轻得像灵泉流过丹炉。
“如果我真的去了万骨渊,你会不会……”
“不会。”
林玄打断她,指尖在玉簪上刻下最后一道凤凰纹。
“因为我炼的丹,从不让人后悔。”
他忽然将玉簪塞进她掌心。
冰凉的玉指贴着她滚烫的指尖。
“这簪子用九幽冥火鼎的残纹刻的,能护你灵脉。就像你送我的冰魄玉镯,能挡三道雷劫。”
清韵看着掌心的簪子。
忽然想起他抗九重雷劫那日,她在丹阁数着雷声响了九次。
每一次都掐得掌心出血。
此刻他的声音依旧带着惯有的懒散。
却藏着从未有过的认真:
“宋观清的‘冰火双修术’,我在典籍里见过。”
他忽然凑近,热气拂过她冰凉的耳垂。
“那是用冰魄灵脉当炉鼎,炼化后能得半颗‘冰火金丹’。”
她猛地转身。
却撞进他月白羽衣的药香里。
他眼中倒映着跳动的烛火。
像极了她每次炼药时,丹炉里让她心安的幽蓝火焰。
“所以你打算怎么办?”
她忽然抓住他的手腕,触到他脉间流转的雷火之力。
“用雷火破结丹轰了万骨渊的花轿?还是像在千毒林那样,把宋观清炼成妖丹?”
林玄看着她眼中的水光。
忽然想起她第一次对他笑,是在雾隐峰看见冰魄兰提前开花时。
那抹笑容比任何丹药都珍贵。
他忽然抽出被她握住的手,指尖在她眉心点出一道火纹:
“我打算,用流月谷的灵泉,炼一锅‘醒神汤’。”
他忽然退后半步,月白羽衣在风中扬起。
“让宋观清尝尝,冰魄兰的根,其实比他的心更冷。”
清韵摸着眉心发烫的火纹。
忽然笑了,笑得眼尾发红:
“你总说丹道要逆天改命,可你知道吗?有些命,从相遇时就改了。”
她忽然取出那枚被他炼坏的破结丹残片。
“就像这枚残丹,本应是废品,却成了我灵脉的引路灯。”
子时的钟声响起时。
清韵忽然从妆匣里取出幅画卷。
展开的瞬间,林玄愣住了——
那是他在雾隐峰炼药的背影。
旁边歪歪扭扭画着只举着糖葫芦的小狐狸,正是静姝偷偷画的。
“谷主说,明日花轿到前,我要换上嫁衣。”
她指尖划过画卷上他发间的丹渣。
“其实我昨晚试过了,红色太刺眼,不如你月白羽衣上的药渍好看。”
林玄看着她强装镇定的模样。
忽然想起她在丹阁批改玉简时,总在他名字旁画朵小莲花。
他忽然从乾坤袋取出个油纸包。
里面是半块没吃完的糖葫芦:
“给你。”
他别过脸,耳尖通红。
“炼破结丹时剩的,甜的。”
清韵接过糖葫芦,糖渣掉在喜帐上。
像落了一地的星子。
她忽然凑近,将糖葫芦掰成两半。
自己咬了小的那半:
“原来你记得,我曾说过喜欢甜的。”
两人在烛影里分食糖葫芦,谁也没再说话。
清韵看着他月白羽衣上的药渍。
忽然觉得,这世间最温暖的丹炉,不是青铜鼎,而是眼前人眼中倒映的自己。
她忽然将另一半糖葫芦塞进他嘴里。
指尖划过他唇角的糖渣:
“如果有来生,我想做你丹炉里的一味药,不用开花,不用结果,只要看着你炼药时的侧脸就好。”
林玄嚼着糖葫芦,眼前闪过的最后一幕。
是清韵长老在流月谷丹阁为他留的一盏灯。
他忽然握住她的手。
将那支凤凰玉簪插进她发间:
“今生就好。”
他低声道。
“今生,我要做你的药引,你的丹炉,你的——”
话没说完,窗外忽然传来静姝的玉笛声。
惊起一片灵鸟。
清韵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模样。
忽然笑了,笑得像冰魄兰在雷雨后绽放:
“我懂。”
她轻声道。
“就像这糖葫芦,甜在嘴里,暖在心里,便够了。”
天快亮时,林玄离开清韵的闺阁。
月白羽衣上沾着她的冰魄兰香,袖中还揣着她塞的半块绣着丹炉的帕子。
莲心的灵体趴在他肩头。
忽然轻声道:
“大师,清韵长老在您走后,对着镜子插了三次玉簪呢。”
他摸着光头。
忽然想起她最后说的那句话:
“流月谷的丹师,命里该燃尽灵火。但你的丹火,让我想再燃一次。”
他忽然抬头,看着东方渐白的天空,嘴角勾起一抹笑——
万骨渊的花轿也好,宋观清的阴谋也罢。
他的丹火,从来不是为了燃烧自己。
清韵长老的闺阁内,红绸喜帐依然轻晃。
她摸着发间的凤凰玉簪,忽然取出那幅画,在小狐狸旁边添了朵雪霁兰。
窗外,静姝的玉笛吹起了新调子,不再是离别的哀伤,而是丹火初燃的欢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