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渠斋的午后浸润在慵懒的暖阳里,阳光透过雕花木窗棂,在修复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顾云深将刚从市图书馆借来的明代佛经在修复台上徐徐展开,一束斜射的光线恰好落在绢丝封面上,\"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七个娟秀小楷仿佛被镀上金边,流淌着岁月的温润光泽。
\"损伤比预想的严重。\"沈砚辞端着两杯刚沏的热茶走近,将其中一杯放在顾云深手边。他的目光落在经卷第三十二页边角——那里被虫蛀得发黑酥脆,墨迹晕开一片深色污渍,如同凝固的泪痕。\"图书馆的人说,这是整理旧藏时发现的,捐赠标签上写着'顾景明先生捐赠'。\"
顾云深准备取软毛刷的指尖倏地顿住。\"顾景明\"三个字像一把钥匙,开启了尘封的记忆闸门。他沉默片刻,指腹轻柔地抚过虫蛀痕迹:\"爷爷的修复笔记里提过这本经卷。当年'鸠鸟'的人突然搜查问渠斋,他担心经卷不保,才忍痛捐给图书馆。\"
说话间,顾云深拿起镊子,小心翼翼地挑起边缘松脆的碎纸。在虫蛀孔洞深处,他敏锐地察觉到一丝异样——那不是墨色也不是霉斑,而是一抹极淡的红色印记。他立即取过放大镜细看,那轮廓竟与之前在《宋本伤寒论》中发现的\"鸠鸟\"鸟喙标记隐隐对应。
\"砚辞,你看这里!\"顾云深调整经卷角度,让阳光穿透孔洞,将隐藏在深处的朱砂标记映照得愈发清晰。\"这个标记比之前的鸟喙标记小一圈,形态上...像不像'鸠鸟'徽记缺失的鸟爪?\"
沈砚辞凑近细看,指尖悬在经卷上方,带着修复师特有的谨慎:\"极有可能。'鸠鸟'确有在重要文物上留暗记的习惯。你爷爷捐出经书,恐怕不止是为了躲避搜查,更是想把这个关键线索隐藏在图书馆深处,等待有心人发现。\"
顾云深将头埋得更低,全神贯注地观察着。在经卷第三十二页墨迹晕开的污渍中心,放大镜下隐约可见一行被刻意湮灭的小字痕迹。他按照爷爷笔记记载的秘法,取来特制淡墨汁,用极细的毛笔均匀轻涂在污渍区域。几息之后,那行被岁月抹去的小字奇迹般显现:\"苏州平江路,藏于梅窗下\"。
\"苏州平江路!\"沈砚辞声音里迸发出惊喜。他迅速从帆布包中翻出资料,手指精准地停在一张照片上:\"陈明远查到的'鸠鸟'藏货点就在平江路!看这庭院里的老梅树,位置形态全都对上了!\"
经卷上的指引与照片中的老梅树完美契合,顾云深感觉心跳漏了一拍。他猛然想起爷爷笔记里那句\"经卷藏着路,梅下有真相\"——原来这不是随感,而是精心埋下的路标。
\"不过,\"顾云深呼吸平复激动,目光重回虫蛀严重的经卷边角,\"必须彻底修复才能带走。虫蛀伤及根本,要用上好绢丝填补孔洞,重新托裱加固。最快也要三天。\"
\"好,三天就三天。\"沈砚辞毫不犹豫地点头,拿起备用软毛刷,动作虽生涩却极其专注地拂去经卷上的微尘。\"我陪你一起修。陈明远已先去苏州摸底,等经卷修好我们立刻动身,正好会会平江路那个开旧书店的印刷工。\"
顾云深抬头,午后的阳光在沈砚辞发梢跳跃,为他专注的侧脸镀上温暖光晕。从钟楼的生死危机到此刻并肩修复经卷,沈砚辞总是以这种润物无声的方式,驱散着他心中对\"暗室\"的恐惧。
接下来的三天,问渠斋的修复台成了他们的主战场。顾云深全神贯注地捻着比发丝还细的绢丝,一针一线地填补虫蛀孔洞。沈砚辞默契地打下手,剪裁绢丝碎片,调配浆糊,在顾云深脖颈僵硬时适时递过一杯热茶。修复时光在专注中流逝,窗外腊梅的清冽香气随风潜入,与松烟墨、陈旧纸张的气息交融,营造出独特的安宁氛围。
第三天傍晚,当最后一抹夕阳染红窗棂,《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终于修复完成。顾云深将特制浆糊均匀涂抹在托裱背纸上,用镇纸稳稳压平经卷边缘,长舒一口气。沈砚辞凑近前来,两人并肩俯视修复台——狰狞的虫蛀孔洞已被同色绢丝巧妙填补,晕开的墨迹污渍得到妥善处理,\"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七个大字在洁净绢丝封面上重焕庄严光彩。
\"像获得了新生。\"沈砚辞凝视经卷,声音轻得像怕惊扰这份圆满。
\"是爷爷在冥冥中帮助我们。\"顾云深指尖轻拂经卷上那行被重新覆盖的小字位置,\"他未说完的话,未找到的真相,现在由我们接续。\"
沈砚辞侧首看着顾云深眼中混合决心与追思的光芒,了然于心。他自然地轻拍顾云深肩头——这是历经黑暗养成的默契。\"明天一早去苏州。陈明远说那个印刷工最近频繁在平江路老房子附近出没,看来也在寻找'梅窗下'的东西。我们得抓紧了。\"
顾云深郑重颔首,将修复好的经卷轻轻卷起,小心放入内衬丝绒的紫檀木盒。盒盖合拢的\"咔哒\"声中,他仿佛听见经卷深处传来一声细微叹息——不是哀鸣,而是历经漫长等待后如释重负的安然。
恰在此时,窗外微风拂过,一朵洁白腊梅花瓣轻盈旋落,悄然停在修复台一角,如同带着芬芳的祝福。
入夜,问渠斋的灯光久久未熄。顾云深仔细翻阅爷爷的泛黄笔记,寻找关于苏州、梅树和\"鸠鸟\"的蛛丝马迹。沈砚辞对着笔记本电脑,查找平江路老房子的历史背景和周边环境。咖啡焦香与老茶陈香在堂屋内奇妙交织,营造出温暖沉静的陪伴氛围。
\"砚辞,\"顾云深从笔记中抬头,目光带着期待,\"陈明远有没有说,那棵老梅树开花了吗?\"
沈砚辞敲击键盘的手指一顿,脸上绽开温暖的微笑:\"他说了。那棵老梅树这几天开得正好,满树繁花,暗香浮动...就像问渠斋的腊梅一样香。\"
顾云深不由莞尔。想起经卷指引的\"梅窗下\",想起爷爷笔记中守护秘密的老梅树,沉甸甸的使命感被花开的喜讯轻柔抚慰。他忽然觉得,那些深藏在\"暗室\"中的秘密,那些跨越岁月传来的叹息,终将在苏州老巷的幽幽梅香与他们手中的微光指引下,缓缓舒展,凝结成告慰过往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