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黑市,第三层。
焦臭的油腥味混杂着金属锈蚀的气息,像一张无形的湿网,笼罩在每一寸逼仄的巷道里。
但今天,这股熟悉的味道里,多了一丝不祥的诡异。
一缕缕幽绿色的烟瘴,正从那些常年熬制黑油的铁锅、铜灶的缝隙中丝丝缕缕地渗出,盘踞在半空,宛如无数窥伺的眼睛。
林昭对此视若无睹,他穿过恐慌骚动的人群,径直走向巷道尽头那间最破败的铺子。
“砰!”
一叠泛黄的古旧丹方被狠狠摔进炉火,火苗“轰”地一下窜起,映亮了老炉匠那张沟壑纵横、满是煤灰的脸。
他头也不抬,仿佛早已料到林昭的到来,声音嘶哑得像是两块生铁在摩擦:“你终于把‘灶怨’引出来了。”
老炉匠缓缓抬头,浑浊的眼球里倒映着林昭的身影,以及他身后那挥之不去的幽绿烟气。
“看看你干的好事!整个黑市的油锅都在冒绿烟,那些靠油锅吃饭的家伙,离发疯不远了。”
林昭没有辩解,沉默地从怀中取出一只温润的玉瓶。
瓶塞拔开的瞬间,一股比黑市油污更纯粹、更粘稠的怨毒气息弥漫开来,正是从马三刀尸身内炼化出的黑油。
“我要炼一炉‘静心丹’。”林昭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压住我体内的癫元反噬。”
老炉匠盯着那瓶黑油,先是愣住,随即怒极反笑,干瘪的胸膛剧烈起伏,发出“嗬嗬”的怪笑声:“静心?静心丹?哈哈哈哈!你拿这世间最精纯的怨毒来当药引,告诉我你要炼静心丹?小子,我告诉你,用它炼出来的,只会是催命的‘催狂丸’!能让你瞬间疯癫,把自己的骨头一根根拆下来当柴烧!”
林昭依旧不为所动。
他抬起手,腕上的老式打卡器射出一道微光,在两人之间的空地上投射出一座宏伟而虚幻的宫殿——丹药房。
他指向宫殿中央那尊古朴苍凉、仿佛与天地同寿的巨型丹炉。
“它要的,不是药。”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老炉匠的心头,“是祭品。”
老炉匠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血色尽褪,化为一片死灰。
他死死盯着林昭,像是第一次认识眼前这个年轻人,嘴唇哆嗦着:“你……你疯了!献祭活灵?那是上古禁术!会被天地厌弃,永世不得超生!”
“我不是在献祭它。”林昭的目光穿透虚影,仿佛在与那尊沉寂的丹炉对视,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我在喂养它。一口一口地喂,直到它吃饱了,吃撑了,就该听我的话了。”
午夜,第一校医院,停尸房。
刺骨的寒气从每一块地砖下渗出。
林昭站在那口巨大的寒玉棺前,面无表情地用特制的朱砂混合着自己的鲜血,在冰冷的地面上勾勒出一道道繁复而诡异的符文。
阵法的中心,正是一小滩从玉瓶中倾倒出的、马三刀的残留黑油。
符阵完成的刹那,整个房间的温度仿佛又降了几分。
林昭深吸一口气,双目紧闭,唇间开始溢出不成调的音节。
那不是任何一种已知的语言,而是源自他脑海深处、那亿万疯长的低语。
他将其拆解、重组,用一种独特的韵律,三叠诵出。
“以食者……”
“以疯语……”
“开——”
腕上的打卡器骤然爆发出凄厉的蜂鸣,屏幕上的数字疯狂跳动、乱码频出。
那亿万道低语仿佛找到了宣泄的出口,顺着他的声音汇成一首宏大而邪异的祭歌,在停尸房内轰然唱响!
地面上,以黑油为中心的符阵骤然亮起,裂开一道道蛛网般的缝隙。
幽绿色的火焰从裂缝中喷薄而出,却感觉不到丝毫温度。
火焰盘旋、升腾,在半空中凝聚成一座与丹药房虚影一模一样的虚幻丹炉。
“还不够。”
林昭眼神一厉,毫不犹豫地划破自己的掌心,滚烫的鲜血“滴答”一声,精准地落入虚幻丹炉的炉心。
“以食者为祭,以疯语为火——开炉!”
他发出一声压抑至极的嘶吼。
炉火熊熊,仿佛响应他的召唤。
虚幻丹炉的炉盖“轰隆”一声,自行掀开。
与此同时,墙角的排水口处,传来一阵令人牙酸的“悉悉索索”声。
一个浑身裹满粘稠黑油、几乎看不清人形的影子,挣扎着从排水口里爬了出来。
正是马三刀被怨毒侵蚀殆尽的残魂。
它已经没有了任何神智,只剩下最原始的本能,口中不断喃喃着:“吃……吃……好饿……吃……”
林昭眼神冰冷,一个箭步上前,在那残魂扑向自己之前,反手抓住它的头颅,狠狠按进了那燃烧着幽绿火焰的丹炉之中!
“滋啦——”
魂体接触炉火的瞬间,并未发出惨叫,反而像是被灼热铁块烫到的积雪,迅速消融。
在彻底化为青烟的前一刻,那张被黑油覆盖的脸上,竟流露出一丝解脱般的叹息。
炉火骤然向内一收,所有的幽绿火焰连同那声叹息,尽数被吸回炉心。
下一秒,整座虚幻丹炉“砰”的一声,化为漫天光点。
光点散尽,唯有一粒指甲盖大小的丹丸,静静悬浮在半空。
丹丸通体呈温润的乳白色,表面却自然浮现出细密繁复的青铜纹路,散发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清心檀香。
林昭伸手接住,打卡器冰冷的提示音适时响起:
【丹药房功能解锁:基础炼制·静心系列】
【检测到‘静心丹’已炼制完成,品质:优良】
成了。
林昭毫不迟疑,将丹丸抛入口中。
丹药入口即化,化作一股清凉的气流,瞬间冲入四肢百骸,直上天灵。
脑海中那片沸反盈天的疯语之海,如同被投入了一块巨大的镇石,翻涌的浪潮竟奇迹般地开始平息、退去。
久违的清明感,让视野中的一切都变得无比清晰。
他下意识地抬手,看向手腕上那块充当打卡器的老式怀表。
表盘上,那诡秘的龙鳞纹路,不知何时已经蔓延了超过三分之二的区域。
而脑海中刚刚退潮的低语余音里,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更加古老苍凉的吟唱。
就在这时,林昭眼角余光一瞥,忽觉袖口有异动。
他缓缓低头,只见一缕比发丝还细的黑油,正从他之前接触过马三刀残魂的衣角上悄然蔓延出来。
它像一条拥有生命的小蛇,无声无息地顺着衣物的褶皱向上爬行,目标明确——他刚刚服下的那枚静心丹所残余的药气。
林昭眼神微凝,却并未阻止。
他甚至放缓了呼吸,任由那缕黑油爬上自己的手指,最终接触到了嘴角残留的一丝丹药粉末。
刹那间,一股微不可查的震动从他体内传来。
仿佛一滴墨汁滴入了清水,那刚刚归于平静的丹药之力,竟被这缕微不足道的黑油瞬间污染!
他甚至能“看”到,那股乳白色的药力内部,裂开了一道道细密的黑纹,渗出丝丝缕缕的“黑血”。
打卡器屏幕光芒一闪,发出一声轻响:
【警告:‘灶怨’污染渗透,‘静心丹’已发生未知变异……】
【变异完成,丹药已转化为‘伪静丹’】
林昭感受着体内那股由清凉转为冰冷、由镇压转为同化的诡异药力,脸上非但没有惊慌,反而缓缓地、无声地笑了起来。
“没关系……”他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低语,像是对体内的某个存在说话,“我早就不需要‘真静’了。”
也就在他服下这枚变异丹药的同一时刻。
遥远的校医院顶楼,那片被黑暗笼罩的天台上,一盏幽绿色的老式煤油灯,在沉寂了许久之后,再度“啪”的一声,亮了起来。
灯下,一个模糊的人影缓缓站直了身体。
他提起煤油灯,在天台边缘踱着步,口中哼着一首严重走调的校歌。
而在那不成曲调的歌声里,断断续续地,夹杂着一句冰冷而熟悉的低语。
那正是林昭最初得到打卡器时,听到的第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