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过去了,风平浪静。阿彪那边没有反馈,死信箱也没有异常信号。陈晓只能按捺住焦虑,继续扮演他的“高桥分析官”,同时小心翼翼地应对着黑木中佐日益严格的审查。
黑木似乎对陈晓处理南洋情报的方式产生了某种执念。他不再满足于询问情报来源,而是开始深入探究陈晓的分析方法本身。
“高桥副组长,你这份关于新加坡要塞火炮射界的推断,依据是什么?仅仅是这几张模糊的航拍照片和一本战前出版的旅游指南?”黑木指着报告中的一页,目光锐利。
“黑木组长,”陈晓早已准备好说辞,“航拍照片显示了炮台的大致方位和仰角,旅游指南里意外地提到了海岸线几个标志性建筑物的高度和距离。属下通过三角测量和弹道学的基本原理,反推其最大最小射程和可能存在死角。这当然只是理论推算,存在误差,所以报告中用了‘推测’和‘可能’的限定词。”他甚至当场在黑木面前画起了简单的几何示意图。
黑木盯着那张图看了半晌,似乎想从里面找出什么破绽,最终只是冷冷地“嗯”了一声。
这样的对话几乎每天都在发生。陈晓感觉自己像是在进行一场旷日持久的论文答辩,而导师是一个心怀恶意、随时准备否决他的评委。他不得不调动起全部的知识储备和急智,将每一个判断都包装成严丝合缝的逻辑推导,这极大地消耗了他的精力。
就在他疲于应付之际,一个意外的“礼物”送到了他的办公室。这次不是匿名包裹,而是由机关后勤部门的一名官员亲自送来的——一个包装精美的长条木盒。
“高桥先生,”官员笑容可掬,“这是根据规定,为您这类级别的官员配发的标准物资,用于……嗯,用于提升个人形象和应对社交场合。”
陈晓疑惑地打开木盒,里面竟然是一把崭新的、做工精良的日本武士短刀“胁差”,刀柄上镶嵌着精致的家族纹章(显然是量产的装饰品),刀鞘漆黑锃亮。旁边还有一张制式卡片,写着“帝国英才,武运长久”之类的套话。
配发胁差?陈晓愣了一下。这算什么?鼓励他们这些文职人员也随时准备“切腹尽忠”吗?还是某种形式主义的拉拢?
他拿起那把胁差,手感沉甸甸的,刀刃在灯光下泛着冷冽的青光。这东西华而不实,对他毫无用处,反而像个烫手山芋。放在办公室?显得不伦不类。带回家?更奇怪。
他正想着怎么处理这玩意儿,黑木中佐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哦?配发的胁差到了?”
陈晓抬头,看到黑木不知何时站在门口,正看着那把刀,脸上没什么表情。
“是的,黑木组长。刚刚送来的。”陈晓将刀放回木盒。
“按照规定,这是荣誉的象征,需要妥善保管。”黑木走进来,拿起那把胁差,抽出半截刀刃看了看,又插回去,状似随意地说,“不过,高桥副组长是文职分析官,大概也不太用得上这种真正的武士之魂。说起来……”
他放下刀,目光转向陈晓,仿佛刚刚想起什么:“机关内部最近正在核查所有配发武器的登记情况,包括这种礼仪刀。正好,后勤部那边需要核对一下签收记录和物品编号。高桥副组长,麻烦你把你的军官证和这把刀的编号给我一下,我顺便帮你登记了。”
核查配发武器?核对军官证和编号?
陈晓的心猛地一沉。
这绝不是巧合!
黑木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东西送到的时候出现,提出这种看似合理的要求!
军官证上有他的照片和基本信息(虽然是高桥晓的),刀的编号一旦登记在册,就和他这个人彻底绑定。黑木想干什么?是要更彻底地核实他的身份信息?还是为将来可能出现的“栽赃”做准备?比如,在某次“意外”中,这把登记在他名下的刀,成了“凶器”?
他不能拒绝。拒绝就是心里有鬼。
“好的,麻烦黑木组长了。”陈晓面色平静地拿出自己的军官证,又从木盒里找到那张印有编号的卡片,一起递了过去。
黑木仔细地对照着,将号码抄录在一个小本子上,然后将证件还给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好了。刀收好,虽然用不上,但也是帝国对阁下忠诚的认可。”
说完,他转身离开了。
陈晓看着桌上那把崭新的胁差,它不再是一件无聊的礼品,而像是一个被黑木亲手打上的、冰冷的标记。
审查,已经从纸面文件,延伸到了他身边的每一件物品。
黑木,或者说他背后的佐藤,正在一步步地收紧包围圈。
而下一个被审查的,会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