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霜,洒在冰川之上,反射出冰冷的光。
燕十三终于在一处冰川裂缝前追上了赵屠。此时的赵屠,已经没有了之前的疯狂,他静静地站在裂缝边,背对着燕十三,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显得格外孤寂。
“你来了。”赵屠的声音很平静,没有了之前的尖锐和愤怒,“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燕十三没有说话,只是握紧了锈刀,警惕地看着赵屠。他不知道赵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他能感觉到,赵屠身上的煞气正在急剧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凉。
“你一定很想知道,我脸上的疤痕是怎么来的吧。”赵屠缓缓转过身,脸上的疤痕在月色下格外清晰,“还有,我为什么会说,你我本是同根生。”
燕十三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没有说话,但眼神里的渴望已经说明了一切。
赵屠的目光望向远处的雪山,眼神变得悠远而迷茫,像是在回忆一段尘封已久的往事:“二十年前,北疆还没有这么乱,镇北侯还是那个风光无限的大将军。我的母亲,是他府里的一个丫鬟,地位卑微,却被他一时兴起宠幸了。”
“后来,母亲怀了我,但镇北侯却从未承认过我。母亲带着我,在府外的一个小角落里艰难地生活。我从小就知道自己有个父亲,却只能远远地看着他,看着他对你母亲和你呵护备至,看着你像个小王爷一样长大。”
赵屠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燕十三的心上。他从未想过,自己的父亲,竟然还有这样一段往事。
“我不恨他,真的。”赵屠的嘴角扯出一抹苦涩的笑容,“我只是想让他看看我,哪怕只是一眼。直到我八岁那年,晋王的人找到了我们。他们说,只要我愿意帮他们做事,就能让我母亲过上好日子,就能让我认祖归宗。”
“我信了。”赵屠的声音开始颤抖,眼神里充满了悔恨,“我成了晋王安插在镇北侯身边的眼线,成了他手中的一把刀。那道疤痕,就是晋王给我的‘投名状’——他让我射杀一个‘胡虏细作’,我射了,却没想到,那支箭会误伤了你。”
燕十三如遭雷击,猛地后退了一步,左臂的旧箭疤突然传来一阵剧痛,仿佛又回到了当年被箭射中的那一刻。那个躲在暗处,射伤他的“胡虏细作”,竟然是赵屠?
“晋王告诉我,你死了。”赵屠的眼睛里泛起血丝,“他说,镇北侯因为你的死,悲痛欲绝,放松了警惕,他才能顺利地诬陷镇北侯通敌。我信了,我以为自己为母亲和自己争取到了机会。”
“可结果呢?”赵屠突然提高了声音,带着无尽的愤怒和悲凉,“晋王根本没有兑现承诺!他杀了我母亲,还把我扔进了死牢,折磨了整整三年!他说,我这种卑贱的私生子,只配做他的狗!”
“我逃了出来,心里只剩下恨。恨晋王的背信弃义,恨镇北侯的冷漠无情,更恨你!”赵屠的目光死死盯着燕十三,像是要喷出火来,“为什么你就能得到一切?为什么我就只能活在阴影里?为什么我们都是镇北侯的儿子,命运却如此不同?”
“所以你就屠了秘卫营?所以你就杀了那些无辜的亲人?”燕十三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他的心中充满了震惊、愤怒,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同情,“这就是你复仇的方式?”
“不然呢?”赵屠狂笑起来,笑声里充满了绝望,“让晋王的人把他们抓去血祭龙脉?让他们被饕餮啃噬,连骨头都不剩?”他突然抓住燕十三的手腕,指甲深深嵌入皮肉,“屠村那天,晋王的蟠龙卫已经围了村子,我若不先动手,他们会把所有人都变成祭品——我只能用‘屠村’的假象,让晋王以为村民已死,放弃追查!”
“你错了。”燕十三的眼神变得坚定,“父亲不是你想的那样。他留下的兵书里,写满了对你母亲的愧疚,写满了对没能保护好你的自责。他一直在找你,直到死,都在找你!”
“我不信!”赵屠猛地摇头,像是在抗拒这个事实,“他要是真的在乎我,为什么不来找我?为什么让我受了那么多苦?”
“因为他被晋王陷害,身不由己!”燕十三的声音提高了几分,“他自己都自身难保,怎么可能去找你?但他从未放弃过你,从未放弃过我们任何一个人!”
赵屠愣住了,眼神里充满了迷茫和挣扎。燕十三的话,像一道光,照进了他被仇恨填满的内心,让他开始怀疑自己一直以来坚持的东西。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马蹄声,越来越近,显然是晋王的人赶来了。
“看来,我们都没有时间了。”赵屠的眼神重新变得凶狠,他突然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抵在自己的咽喉上,“燕十三,我知道你恨我,想杀我为那些人报仇。但在你动手之前,我要告诉你最后一件事。”
“晋王的真正目标,不是山河图,也不是九鼎,而是镇北侯藏在北疆的一支秘密军队。那支军队,只有我们兄弟联手,才能调动。晋王想利用我,找到那支军队,推翻朝廷,自立为王!”
“你……”燕十三刚想说什么,赵屠突然用力,匕首深深刺入了自己的咽喉。
“告诉……母亲……我……对不起她……”赵屠的声音越来越弱,眼神里充满了解脱和悔恨,他看着燕十三,嘴角似乎还想再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无力地垂下了头。
燕十三冲上前去,想要阻止,却已经晚了。赵屠的身体软软地倒在雪地里,眼睛还圆睁着,像是在诉说着无尽的遗憾。
燕十三跪在赵屠的尸体旁,心中五味杂陈。他恨赵屠的残暴,恨他杀了那么多无辜的人,但此刻,看着这张与自己相似的脸,感受着那份血脉相连的羁绊,他心中只剩下无尽的悲凉。
这就是乱世的残酷,兄弟相残,亲人反目,每个人都在命运的漩涡中挣扎,最终却都逃不过悲剧的结局。
马蹄声越来越近,燕十三知道,他必须离开了。他最后看了一眼赵屠的尸体,将锈刀插入雪地里,默默地磕了三个头。
“安息吧,兄长。”
说完,他转身,毅然决然地向冰川深处走去。月光洒在他的身上,拉出一道孤独而坚定的影子。他知道,赵屠的话,为他揭开了一个更大的谜团,前方的路,将会更加艰难,更加危险。
但他不会退缩。为了父亲的遗愿,为了那些死去的无辜者,为了赵屠临终前的忏悔,更为了这片饱经沧桑的土地,他必须走下去,哪怕前方是万丈深渊,他也在所不辞。
冰川的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吹过这片埋葬了兄弟恩怨的雪地,仿佛在为这段悲惨的身世,奏响一曲无尽的悲歌。而燕十三的身影,在风雪中渐行渐远,只留下那把插在雪地里的锈刀,在月色下泛着幽幽的红光,像是在见证着这一切,又像是在预示着未来的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