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城的城门楼子上,悬挂着两面大旗。一面是明黄色的“晋”字旗,金线绣成的蟠龙在风中张牙舞爪;另一面是玄色的“会盟”旗,墨迹淋漓,像是用鲜血写就。
燕十三站在城门下,看着守城的甲士检查过往行人的腰牌,手指不自觉地握紧了藏在宽袍下的锈刀。刀身的暗红纹路隔着布料发烫,像是在提醒他身处险境——这里是晋王的地盘,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连空气中都飘着硝石和野心的味道。
“放松点。”老赵用拐杖轻轻碰了碰他的脚踝,老人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绸缎长衫,下巴上粘了撮山羊胡,活脱脱一个江南来的绸缎商人,“记住,我们是凉州侯府请来的绸缎商,专做王侯将相的生意。”他晃了晃手里的紫檀木礼盒,里面垫着红绒布,放着两匹蜀锦,“这是给侯爷的贺礼。”
燕十三点点头,将腰间的假腰牌又按了按。那是老赵花了五十两银子从黑市买来的,铜质的牌子上刻着“凉州侯府商记”,边缘故意做旧,看起来倒有几分真意。他深吸一口气,随着人流走向城门,目光却在暗中扫过守城甲士的铠甲——那是晋王府特有的玄铁铠,甲片上錾刻的云纹里,藏着细小的倒刺,显然是为了近战设计的。
“站住!”一个满脸横肉的队正拦住了他们,手里的长戟在地上顿了顿,“腰牌。”
老赵连忙递上腰牌,脸上堆着谄媚的笑:“官爷辛苦,我们是来给侯爷送贺礼的,听说侯爷要嫁女儿了?”
队正接过腰牌,翻来覆去地看了半天,又用戟尖挑开礼盒的绸布,瞥见蜀锦的光泽才松了口气。“进去吧。”他挥了挥手,眼神却在燕十三身上多停留了片刻,“这人看着面生得很。”
“是小老儿的伙计。”老赵连忙打圆场,“刚从江南来,没见过世面,官爷别见怪。”
燕十三低着头,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木讷。他能感觉到队正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背上,直到走进城门,那道视线才消失。凉州城的街道比他想象中更繁华,青石板铺就的路面被马蹄踏得锃亮,两旁的酒肆茶楼里坐满了人,三教九流汇聚,谈论的却都是同一件事——晋王的会盟。
“听说了吗?这次会盟,晋王要讨伐白莲教呢。”一个穿长衫的书生模样的人在邻桌高谈阔论,手里的酒杯晃得厉害,“那白莲教也真是胆大包天,竟敢在晋王府的地盘上撒野。”
“我看未必。”旁边一个满脸刀疤的汉子冷笑一声,“依我看,晋王是想借着讨伐白莲教的名义,拉拢各路诸侯,扩充自己的势力。没看见连西域的回纥都派人来了吗?”
燕十三的脚步顿了顿。回纥——北疆的游牧部落,常年与大胤王朝不和,晋王竟连他们都拉拢来了,其野心可见一斑。他跟着老赵拐进一条小巷,巷子尽头是座朱漆大门,门楣上挂着“凉州侯府”的匾额,门前的石狮子嘴里含着铜球,被来往的人摸得发亮。
“就是这儿了。”老赵整理了一下长衫,上前扣了扣门环。门环是铜制的,做成了虎头的形状,咬合处刻着细密的齿纹,显然是为了防撬。
片刻后,一个穿着青色布衣的老门房打开了门,上下打量了他们一番:“你们是?”
“江南来的绸缎商,给侯爷送贺礼。”老赵递上名帖,“之前托人说过的。”
老门房接过名帖,看了看上面的名字,又往院子里喊了一声:“李管家,江南来的王老板到了。”
很快,一个穿着湖蓝色长衫的中年人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个算盘,脸上没什么表情:“进来吧。侯爷正在前厅待客,你们先去偏房等着。”
穿过几进院子,燕十三注意到侯府的侍卫虽然不多,但个个眼神锐利,腰间的佩刀都是开了刃的,显然不是摆设。偏房里已经坐了几拨人,有穿官服的,有穿便装的,都在低声交谈,气氛却有些压抑,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看来这凉州侯的日子也不好过。”老赵端起茶碗,用杯盖撇着浮沫,声音压得很低,“你看那些侍卫,虽然穿着侯府的衣服,但腰间都系着晋王府的制式腰带,明显是晋王派来监视的。”
燕十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果然如老赵所说。他的心沉了沉,连凉州侯都被晋王钳制到这种地步,可见其势力已经膨胀到了何种程度。就在这时,前厅突然传来一阵喧哗,隐约能听到有人在争吵,其中一个声音尖利刺耳,像是王振的嗓音。
“走,去看看。”老赵放下茶碗,起身往前厅的方向走去。燕十三紧随其后,锈刀在袍下微微震颤,像是感觉到了什么。
前厅里果然闹哄哄的。一个穿着蟒袍的中年男人坐在主位上,面色黝黑,颌下留着短须,正是凉州侯。他的对面站着个面白无须的宦官,手里把玩着串翡翠珠子,正是本该在秘窟被他们击退的王振!
“侯爷这是什么意思?”王振的尖嗓子里带着怒意,珠子在他指间转得飞快,“晋王殿下好意请您主持会盟,您却推三阻四,莫非是想抗命不成?”
凉州侯的脸色铁青,握着茶杯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王公公说笑了。本侯只是觉得,讨伐白莲教事关重大,理应奏请朝廷定夺,不宜私下会盟。”
“朝廷?”王振嗤笑一声,“当今圣上沉迷修道,朝政早就由九千岁和晋王殿下打理。侯爷这话,莫非是质疑九千岁和殿下的能力?”
凉州侯的脸色更加难看,却一时语塞。周围的诸侯们噤若寒蝉,没人敢出声附和,显然都怕得罪晋王和东厂。燕十三看着王振那张得意的脸,又看了看周围诸侯们麻木的表情,突然觉得一股怒火从心底涌起。
这就是大胤的诸侯?这就是镇守一方的封疆大吏?面对一个宦官的挑衅,竟然连反抗的勇气都没有!
就在这时,王振的目光突然扫过门口,与燕十三的视线撞了个正着。他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像是发现了什么,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那两位是?”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门口。燕十三的心猛地一沉,知道自己被认出来了。老赵悄悄碰了碰他的胳膊,示意他冷静。凉州侯也注意到了他们,皱了皱眉,显然不认识这两个突然出现的“绸缎商”。
“哦,是江南来的绸缎商,给侯爷送贺礼的。”老赵连忙上前一步,脸上堆着笑,“惊扰了各位大人,我们这就告辞。”
“等等。”王振却摆了摆手,珠子在他掌心停住,“本公公正好缺几匹好绸缎做袍子,不如让你家伙计随我回住处挑选?”他的目光落在燕十三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我看这位小兄弟倒是一表人才,想必很懂绸缎吧?”
燕十三知道,这是鸿门宴。一旦跟王振走,后果不堪设想。他的手悄悄握住了锈刀的刀柄,刀身的暗红纹路开始发烫,像是在催促他动手。
凉州侯看出了不对劲,连忙打圆场:“公公若是想要绸缎,本侯府里有上好的云锦,回头让人给公公送去便是,就不劳烦这位小兄弟了。”
王振却像是没听见一样,只是死死盯着燕十三:“怎么?不敢跟本公公走?莫非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气氛瞬间变得剑拔弩张。周围的诸侯们大气都不敢出,看着燕十三,不知道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年轻人会如何应对。燕十三深吸一口气,知道自己不能退缩。他缓缓上前一步,脸上露出一丝冷笑:“既然公公盛情邀请,那在下就却之不恭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前厅。王振的脸上露出得意的笑,显然没想到燕十三这么容易就上钩。老赵的脸色却变得惨白,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燕十三跟着王振往外走,路过凉州侯身边时,突然听到侯爷低声说了一句:“小心晋王府的‘蟠龙卫’。”他心中一动,看来这位凉州侯并非完全屈服于晋王,或许还有争取的可能。
走出侯府,王振的轿子已经在门口等着了。八个轿夫都是彪形大汉,腰间鼓鼓囊囊的,显然藏着兵器。王振钻进轿子,掀了掀轿帘:“上来吧。”
燕十三没有犹豫,弯腰钻进了轿子。轿子里空间不大,弥漫着一股浓郁的熏香,掩盖着淡淡的血腥味。王振看着他,脸上的笑容越来越诡异:“燕壮士,我们又见面了。没想到你竟敢自投罗网,真是勇气可嘉。”
燕十三的手始终没有离开锈刀的刀柄:“王振,别装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阴谋?想借会盟的名义铲除异己,拉拢诸侯,扩充晋王的势力,简直是痴心妄想。”
王振的脸色沉了下来,眼神变得阴狠:“看来你知道的不少。可惜啊,知道得越多,死得就越快。”他突然拍了拍手,轿子猛地停下,“到地方了。”
轿帘被掀开,外面是一座阴森的宅院,门口站着十几个身穿黑衣的护卫,腰间的佩刀上刻着蟠龙纹——正是凉州侯提到的“蟠龙卫”,晋王的亲卫部队。
“把他带下去,好好‘招待’。”王振的声音里带着残忍的笑意,“记住,别弄死了,晋王殿下还等着亲自审问呢。”
蟠龙卫们蜂拥而上,想要抓住燕十三。燕十三却突然笑了,笑声在阴森的宅院里回荡,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力量。“就凭你们?”他猛地拔出锈刀,刀身的暗红纹路在阳光下暴涨,如同一道赤色的闪电划破了阴沉的天空。
战斗,一触即发。燕十三知道,这只是会盟的开始,真正的风暴,还在后面等着他。但他并不害怕,因为他的刀里,藏着镇北侯的忠魂,藏着无数冤死之人的期盼,更藏着他对正义的执着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