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块浸了墨的绒布,缓缓盖在太湖上。乌篷船躲在芦苇荡深处,船家早已被打发走,老赵正用船上的铁锅煮着鱼汤,火苗舔着锅底,发出“咕嘟”的轻响,混着远处画舫传来的丝竹声,倒有几分诡异的安宁。
“锦绣舫还在打转。”柳随风透过芦苇缝隙观察着远处的灯火,折扇在掌心转了个圈,“他们在撒网式搜索,看来是认定我们躲在这一带了。”
石头啃着烤玉米,重剑放在腿边,耳朵却警惕地听着水面的动静。少年的脸颊被火烤得通红,与北疆风霜留下的冻伤印重叠在一起,像幅斑驳的地图。“要不我们去把那船烧了?省得他们像苍蝇似的嗡嗡叫。”
燕十三的锈刀放在膝盖上,刀身的金线在火光中明明灭灭。他正在研究那朵莲花印记,用刀尖轻轻刮了刮,印记边缘竟渗出暗红色的汁液,与第一卷血手人屠的血掌毒有几分相似。“烧不得。”他头也不抬地说,“那船板里夹着桐油,一烧就炸,会把周围的芦苇荡都点燃,我们也跑不掉。”
老赵舀了勺鱼汤,吹了吹递过来:“先填肚子。”老人的目光落在水面漂浮的荷叶上,叶片上的露珠正在以不正常的速度滴落,“而且他们未必是真要找我们,说不定是在等天黑。”
“等天黑?”石头不解。
“江南的夜是活的。”柳随风的声音带着些微的寒意,“水里的‘灯芯草’到了夜里会发光,能照出船的影子;岸边的‘引魂花’会散发异香,能让人产生幻觉;最要命的是‘听声蛊’,藏在莲蓬里,能听出半里外的呼吸声。”他顿了顿,补充道,“白莲教在水上的规矩,天黑后不追人,只围人,等到天亮时,船里的人要么疯了,要么就成了蛊虫的养料。”
燕十三的锈刀突然指向芦苇荡外,那里的水面泛起圈涟漪,涟漪中心漂浮着一片荷叶,叶面上放着个描金小盒。“他们送东西来了。”
老赵用长杆将小盒勾过来,盒子上了三把锁,锁孔都是莲花形状。老人从药箱里掏出根银针,在锁孔里转了转,“咔哒”一声,锁开了。盒内铺着红绒,放着块玉佩,玉上刻着“请”字,边缘镶嵌着细小的钻石,在火光下闪着贼光。
“是‘请帖’。”柳随风认出玉佩的质地,“是用上好的和田玉掺了蛊卵做的,贴身戴半个时辰,就会被种下‘子母蛊’,母蛊在发帖人手里。”
石头一把将玉佩扔回盒里,重剑“哐当”砸在船板上:“这些人就没别的招数了?整天搞这些偷偷摸摸的东西!”
“这叫‘诛心’。”老赵将盒子盖好,扔进水里,“他们知道我们不敢硬拼,就用这种方式耗着,等我们心神乱了,自会钻进他们的圈套。”老人的目光扫过燕十三,“少主,你当年在大漠是怎么破的情蛊引?”
燕十三想起第一卷在商队遇到的情蛊,那种心脏被千万只蚂蚁啃噬的痛苦至今记忆犹新。“用剧痛压着。”他的指尖划过掌心的旧疤,“锈刀的煞气也能克蛊。”
就在这时,远处的锦绣舫突然亮起所有灯笼,照得水面如同白昼。丝竹声停了,取而代之的是女子的歌声,歌词软糯缠绵,唱的是江南的风月,却字字都像钩子,勾着人往画舫上靠。
“是‘摄魂曲’。”柳随风捂住石头的耳朵,“这歌声里混了‘迷心草’的粉末,听久了会让人想往光亮的地方走。”
燕十三的锈刀突然出鞘,红光劈开弥漫的粉末,刀身的金线直指画舫:“他们在逼我们回应。”他看向老赵,“您有办法挡住这歌声吗?”
老赵从药箱里掏出四个棉球,上面沾着刺鼻的草药味:“是‘醒神草’,能顶半个时辰。但半个时辰后若还在这,要么被蛊找到,要么就被他们的弓箭手射成刺猬。”
石头将棉球塞进耳朵,重剑握得咯咯作响:“那我们现在就冲出去!我不信他们的船能跑得比我们快!”
“冲出去正好中了圈套。”柳随风的折扇指向画舫周围的水面,那里的荷叶正在以顺时针方向旋转,“他们布了‘转水阵’,船进去就会被暗流带着打转,根本冲不出去。”他顿了顿,话锋一转,“但我们可以‘应邀’。”
燕十三挑眉:“上船?”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柳随风的折扇指向画舫的侧舱,“那里的窗户对着芦苇荡,是唯一的逃生口。而且我想看看,他们费这么大功夫,到底是想要山河图,还是想引我们去某个地方。”
老赵的眉头皱成个疙瘩:“太冒险了。白莲教的情蛊防不胜防,万一……”
“没有万一。”燕十三的锈刀在船板上划出道红光,“我们不能一直躲着。而且我想试试,这把刀能不能克住江南的蛊。”他将山河图碎片贴身藏好,刀身的金线突然变得滚烫,“他们的船过来了。”
果然,锦绣舫正缓缓驶向芦苇荡,船头的红袖依旧倚在栏杆上,手里把玩着那串紫檀佛珠,笑容在灯光下显得格外诡异。画舫的甲板上站着十几个侍女,都穿着水绿罗裙,手里捧着酒壶,看起来像群无害的蝴蝶。
“几位公子,夜色凉了,何不登船暖暖身子?”红袖的声音穿透芦苇荡,带着种奇异的穿透力,“小女子备了上好的女儿红,还有新酿的桂花酿,保证不比北疆的烧刀子差。”
燕十三将锈刀背在身后,对老赵和石头使了个眼色:“走。”少年的重剑藏在芦苇里,只带了柄短刀;老赵的药箱里塞满了解毒药和银针;柳随风的折扇里藏着三枚透骨钉——每个人都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当四人踏上锦绣舫的甲板时,红袖的笑容愈发灿烂:“几位公子果然胆识过人。”她侧身引路,罗裙下摆扫过燕十三的靴底,留下道极淡的香痕,“里面请,我家主子已经等很久了。”
燕十三的目光扫过舱门,门帘上绣着的莲花竟是用金线和人发混织的,发丝在灯光下泛着青灰色。他的锈刀在鞘中轻轻震颤,刀身的金线与莲花图案产生共鸣,发出只有他能听到的嗡鸣。
这不是普通的画舫,这是座漂在水上的蛊窟。而他们,正一步步走进精心编织的情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