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男子白宸,温润如玉的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微笑,那份从容,仿佛不是踏入了别人的地盘,而是在自家后花园闲庭信步。
他身后那道一闪而逝的九尾虚影,带来的威压却如万古冰山,沉甸甸地压在青妩的心头。那并非单纯的力量压制,而是一种源自血脉顶端的绝对支配感,让她这位活了数百年的九尾妖狐,竟生出一种想要俯首称臣的本能冲动。
好一个下马威!
青妩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血脉的悸动,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她脸上重新漾起妩媚的笑意,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使者大人说笑了,裴公子乃我万妖楼的贵客。只是……他与裂山妖王一战,身受重创,本源亏损严重,此刻正在闭关静养,恐怕不便见客。”
这是她能想到的唯一借口。拖延,是她现在唯一能做的事。
白宸脸上的笑意不减,那双仿佛能洞悉人心的眸子,却让青妩感到一阵发寒。
“哦?是吗?”他慢条斯理地道,“圣女殿下也考虑到了这一点,特命我带来了天宫的‘九蕴回天丹’,想必对裴先生的伤势,会有些许帮助。”
他这是铁了心,今天必须见到人。
青妩的心,一沉再沉。丹药都准备好了,连退路都给堵死了。万狐天宫的行事风格,果然是霸道又周密。
房间内的气氛,一瞬间凝固到了冰点。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中,一道略显虚弱却异常平静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
“青妩老板娘,不必为难了。”
话音落下,在侍女楚昭的搀扶下,裴砚缓缓走了出来。
他面色苍白,嘴唇没有一丝血色,脚步也有些虚浮,一副元气大伤、随时可能倒下的模样。唯独那双眼睛,依旧深邃如星空,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他先是对着青妩微微点头,示意她安心,随即目光转向白宸,拱了拱手:“在下裴砚,多谢圣女殿下厚爱。只是,在下尚有些许俗事未了,怕是暂时无法应邀前往天宫。”
他的拒绝,直接而坦然。
白宸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似乎没想到一个看起来如此虚弱的人族,敢当面回绝万狐天宫的“邀请”。
他依旧保持着微笑:“裴先生,俗事再要紧,恐怕也比不上性命重要吧?圣女殿下的邀请,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得到的荣幸。”
话语依旧温和,但那份潜在的威胁,已然不加掩饰。
“使者大人说的是。”裴砚不置可否地点点头,仿佛在赞同他的话。他似乎因为气息不稳,不经意地抬起右手,轻轻按了按自己的胸口。
就是这个动作,让他宽大袖袍滑落了寸许。
一瞬间,一道狰狞可怖的印记,暴露在了白宸的眼前!
那印记呈暗红之色,仿佛用最怨毒的鲜血烙印而成,无数扭曲的符文纠缠在一起,构成一个酷似裂山妖王咆哮头颅的图案,正死死“咬”在他的手腕上。一股阴冷、怨毒、仿佛能冻结灵魂的气息,从中丝丝缕缕地逸散出来。
裂魂血咒!
青妩和楚昭同时心头一紧,她们自然认得这妖族最恶毒的咒印之一,不知裴砚为何会中招,更不知他此刻暴露出来是何用意。
白宸脸上的笑容,第一次出现了细微的凝滞。
他眼中那抹温润如玉的光泽,瞬间被一种锐利如鹰的精光所取代。他死死盯着那枚血咒印记,原本对裴砚这个人的兴趣,刹那间从“有趣”,变成了带着审视与探究的“凝重”。
“这是……裂山那老匹夫的本源血咒?”白宸的语气变了,不再是那种礼貌的疏离,而是带着一种发现珍奇的异样,“以自身本源精血为引,融入一丝残魂,不死不休……好手段,也好决绝。”
他仔细端详着,仿佛在欣赏一件艺术品:“此咒与妖王本源相连,一旦爆发,神仙难救。寻常的驱散之法,对它根本无用。”
听着白宸的分析,青妩的脸色愈发难看,她没想到裂山妖王临死前,还留下了如此歹毒的后手。
裴砚却像是没事人一样,反而顺着他的话,坦然道:“使者大人好眼力。此咒七日之内必定爆发,在下如今确实是命悬一线,自顾不暇。若非如此,圣女殿下相邀,岂敢不从?”
他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将自己的“弱点”完全摊开,反而让白宸的“邀请”显得有些强人所难。
不等白宸再开口,裴砚话锋一转,反将一军:
“不过……我听闻万狐天宫底蕴深厚,手段通天。若是天宫能提供解除此咒,或是暂时压制之法,并顺便告知在下一些关于‘神裔界’,以及我那位朋友‘苏九璃’特殊体质的情报。那么等此间事了,裴某必定亲自登门,向圣女殿下当面致谢。”
此言一出,房间内一片寂静。
青妩美眸圆睁,难以置信地看着裴砚。
这家伙……他竟然在跟万狐天宫的使者谈条件!用自己的绝境,反过来要挟对方?
白宸也愣住了,他看着眼前这个面色苍白、气息微弱,却条理清晰、目光坦然的年轻人,心中第一次生出了“看不透”的感觉。
这哪里是个待宰的羔羊,分明是头披着羊皮、獠牙暗藏的狼!
短暂的沉默后,白宸忽然笑了,这次的笑容里,多了几分真切的欣赏。
“有意思,真有意思。”他深深地看了裴砚一眼,沉吟片刻,翻手间,一枚晶莹剔透、流光溢彩的玉佩出现在掌心。
“此为‘九转定魂玉’,虽不能解此血咒,却能以我天狐一族的本源清气,为你暂缓血咒爆发三日,算是我们的一点小小诚意。”
他将玉佩轻轻一推,玉佩便悬浮着飞到裴砚面前。
“至于你问的情报……”白宸的目光扫过一旁默不作声的苏九璃,缓缓道,“你这位朋友的血脉,在神裔界中亦是万古罕见,被称为‘补天神裔’。而她们一族,有一个宿命之敌,名为‘噬星神裔’。言尽于此,更多的,等你到了天宫,圣女殿下自会告知。”
留下玉佩和信息,白宸竟不再强求,对着裴砚再次微微躬身:“那么,在下便在天宫,静候裴先生‘痊愈’后的大驾了。”
说完,他与身后的侍从身形一晃,便如青烟般消散在原地,仿佛从未出现过。
直到那股无形的威压彻底消失,青妩才浑身一软,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看向裴砚的眼神里,除了惊叹,更多了几分由衷的佩服。
这场危机,竟被他如此轻描淡写地化解,甚至还反过来薅了万狐天宫的羊毛!
裴砚握住那枚温润的玉佩,一股清凉之气涌入体内,瞬间压制住了血咒印记那股躁动的阴冷气息。他结合白宸所言,再联系系统之前零星的提示,对苏九璃的处境,终于有了更清晰的认知。
补天神裔,噬星神裔……这恐怕是跨越了万古的血海深仇。
光等万狐天宫的消息,太过被动。
数日后,在九转定魂玉和顾清晏的丹药调养下,裴砚的气色恢复了些许。为了进一步探查情报,引蛇出洞,他在楚昭的掩护下,来到了百骨镇一处鱼龙混杂的妖族聚集地。
这里喧闹嘈杂,妖气冲天,各路小妖大妖在此饮酒作乐,交换着各种真假难辨的消息。
裴砚寻了个不起眼的角落,一张矮桌,一壶浊酒,便开讲了。
他讲的,是那部烂熟于胸的《山海异闻录》,但说的却不是什么奇珍异兽,而是其中关于远古神人开天辟地、创造万灵的片段。
他声音不高,却有着一种奇特的韵律,能穿透所有喧嚣,清晰地送入每一个妖怪的耳中。
“……有神人,吸纳混沌之气,炼石以补苍天,世人称其为‘补天之神’……”
“……亦有凶神,自幽暗中诞生,欲吞噬日月星辰,其裔自号‘噬星’……”
他巧妙地将“补天”、“噬星”这两个关键词,不着痕迹地融入了古老的神话之中。
起初,大部分妖怪只是当个乐子听,可渐渐地,随着故事的深入,许多妖怪都安静了下来,听得入了迷。
裴砚的“万灵共鸣”天赋,在这一刻悄然发动。他能敏锐地感知到在场所有听众的情绪波动,就在他提及“补天之神”与“噬星凶神”的宿命对决时,他捕捉到了一道异常强烈的情绪!
那不是好奇,不是惊叹,而是一种混杂着激动、悲愤与恐惧的剧烈波动!
顺着感知的方向望去,裴砚看到,人群的边缘,一个身形佝偻、穿着破旧长袍、头顶长着一对干枯羊角的年迈老妖,正死死地盯着他,浑浊的眼球里,布满了血丝,身体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说书结束后,裴砚起身准备离开,那羊角老妖立刻一瘸一拐地追了上来,拦住了他的去路。
“这位……这位先生,请留步!”
老妖的气息驳杂而衰弱,显然修为不高,甚至可能受过重伤。他拦住裴砚,嘴唇哆嗦着,神情无比紧张。
“老朽……老朽曾是神裔附属小族‘记史之民’的史官,因……因记载了一些禁忌的历史,被仇家追杀,才被放逐到了这妖界,苟延残喘……”
裴砚心中一动,知道自己钓到大鱼了。
他身后的苏九璃和楚昭也停下了脚步,警惕地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老妖。
老妖没有理会旁人,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在裴砚身上,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声音颤抖着,说出了一段惊天秘闻:
“先生,您刚才提到的‘补天神裔’,她们并非只有苏……并非只有一人!她们是维系神裔界乃至万界平衡的关键!而那‘噬星神裔’,他们妄图吞噬界源,将九界化为他们的养料,一统寰宇!”
“更重要的,”老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激动,“我们一族世代守护着一则古老的预言,预言直指——”
他看了一眼裴砚,又看了一眼他身后的苏九璃,最终目光还是回到了裴砚身上,一字一顿地说道:
“——异界说书人,将执掌补天之钥,重定乾坤!”
“补天之钥”!“异界说书人”!
苏九璃听到这两个词的瞬间,娇躯剧震,那双清冷的琉璃眸子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冲击和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莫名的宿命感,她看向裴砚的目光,彻底变了!
然而,那老妖话音刚落,面色忽地惨白如纸,仿佛感应到了什么天大的恐怖,失声惊叫:
“不好!是噬星神裔的‘巡天猎犬’……他们能感应到关于预言的强烈情绪波动!他们追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