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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局审讯室的铁门发出“咣当”一声重响,带着铁锈特有的腥气狠狠拍上了。

浓烈的劣质烟草味混杂着呕吐物和消毒水残留的味道,粘稠得糊在鼻腔里。天花板上那只沾满苍蝇屎的灯泡光线不稳,映得墙壁上不断摇晃的人影如同幽灵。

手腕上的钢铐贴着被雨水泡得泛白的皮肉,冰冷刺骨。每一寸皮肤都在叫嚣,叫嚣着门外正在流逝的、安娜所剩无几的时间。

疤脸警察扔过来一叠沾着泥水的照片,“啪”地甩在惨绿掉漆的审讯桌上。

照片上是废车场的狼藉:阿豹拖斧的剪影,污血横流的水坑,角落里模糊颤抖的小小身影……

“名字。”疤脸的声音像钝刀子在磨石上刮擦。

窗外忽地闪过一道无声的惨白电光,短暂地照亮疤脸警帽下那道深嵌额角的旧疤,连同他眼底冰锥般的寒芒。

隔壁囚室猛地传来阿豹野兽般困顿绝望的嘶吼:“——都去死!沉了吧!沉海里去!全都他妈沉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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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讯室的铁门关上了,不是普通的关门,是带着某种判决意味的、用尽全力砸过来的金属撞击。一声“咣当!”的巨响在狭窄的空间里炸开,带着铁锈被剧烈摩擦后独有的、生冷刺鼻的腥气,还有长久无人清洁积累的厚厚灰尘,一股脑儿扑在脸上。门框周围墙壁上经年累月的浮灰,都被这动静震得簌簌往下掉了几搓。

门关上后,一种黏稠的死寂便汹涌地包裹上来。空气是凝固的沼泽。劣质烤烟烧焦烟屁股的味道,不知是哪个倒霉鬼胆汁混合着食物的呕吐物酸臭,还有墙角和地面残留的、企图遮掩却更显欲盖弥彰的廉价消毒水气息……所有这些污浊的气息绞缠在一起,盘踞在这个几平米的水泥空间里,粘乎乎地糊住了人的口鼻,每一次吸气和呼气都沉重得像在吞咽滚烫的沙砾。一只肥胖硕大的绿头苍蝇被关在了屋里,嗡嗡地、绝望地撞着那面糊满油污指印的隔音玻璃。

头顶那只蒙着厚厚一层不明污垢、像是从未被擦拭过的灯泡,在老旧灯座上苟延残喘。接触不良导致光线滋滋作响,像个垂死的、不断抽搐的病人,忽明忽灭地闪动着。这飘摇不定、随时可能彻底熄灭的惨白光线,将房间里的人和物件投在墙上、地上的影子拉得奇长而扭曲。人影伴随着电流的滋滋声不住地晃动、变形,如同地狱边境游荡的、无法安息的幽魂。墙皮剥落处裸露的暗红砖块,在闪烁的光影里时隐时现,像干涸发黑的旧血迹。

刘天尧坐在铁制的审讯椅上,冰冷坚硬的金属透过潮湿单薄的衣料,死死硌着他的骨头。双手被反铐在椅背后面,冰凉的钢铐环深深陷进手腕被雨水和泥污浸泡得发白起皱的皮肉里,勒出了一道深紫色的凹痕,边缘处针扎似的跳痛。冰冷的触感仿佛顺着血管一路蜿蜒爬升,直钻进心脏深处。但这手腕上的冰冷,和心口那如同烧红的烙铁在疯狂烫灼的焦痛比起来,却显得那样微不足道。

每一秒!被强行按坐在这里的每一秒,都在用钝刀子缓慢切割他的神经,把他按在滚油上煎炸!

安娜!

他的眼前控制不住地浮现不久前废车场泥地里那个满身泥浆的小弟,那张濒死惊恐的脸,那撕心裂肺却又被掐断了喉咙的呼喊——“……四十八小时……安娜小姐……家里要办她……”!毒蛇……老罗斯……那个只存在最黑暗回忆里的恐怖姓氏!

四十八小时!时间如同被点燃的引线,在他脑子里咝咝作响,带着灼烧脑髓的危机感和焚心蚀骨的剧痛!

“啪嗒……”

一滴冷汗顺着额角的发丝滑落,坠在审讯椅冰凉的金属扶手上,发出细微到几乎听不见的声响。他牙槽紧咬,牙根深处都泛起了血腥气,全身每一块肌肉都在那钢制的束缚下绷紧到极限,却又不敢妄动分毫,像一张被拉到满月、弓弦即将迸裂的巨弩。只有那低垂着的眼皮下,死死盯着肮脏水泥地的眼神,燃烧着要将一切焚烧殆尽的、濒死凶兽般的疯狂火焰。

审讯桌对面,铁椅子脚划过水泥地,发出刺耳的嘎吱声。那个将他和阿豹带回来的疤脸警察坐下了,动作慢条斯理,带着一种掌控生死的、令人窒息的压抑感。他体型健硕,肩膀宽阔,深蓝色的警服雨衣已经脱下搭在椅背上,露出里面同样深色、浆洗得发硬的老式制服衬衫。袖口的纽扣系得一丝不苟,带着一种近乎刻板的严厉。

一道斜切入鬓角的深色疤痕,几乎贯穿了他右边额角和太阳穴,如同一条狰狞的蜈蚣,深深匍匐在皮肤上。在头顶那盏鬼火般闪烁的灯泡照射下,这道旧疤的起伏轮廓异常清晰,仿佛带着当年刀斧劈砍留下的痛苦和凶狠。他的脸很方正,下颌线硬得像石头,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有那双眼睛,像极了西伯利亚深冬里冻了几千年的冰湖,冷冽,坚硬,没有一丝属于人的温度。

他粗糙宽大的手指伸进一个同样沾染着泥水和暗红痕迹的牛皮纸文件袋里,“窸窸窣窣”地摸索着,不紧不慢,像是在故意撕扯着房间里紧张绷到极致的神经。片刻后,他掏出一叠模糊不清的照片,手腕一抖——

“啪!”

照片带着雨水浸湿后特有的滑腻污秽,重重地摔在审讯桌深绿色的、坑坑洼洼掉漆的桌面上,泥点子水渍四溅开去。

照片里,是刚刚发生的、那宛如地狱的废车场瞬间的定格。

几张照片角度刁钻,细节却在闪烁的灯光下异常刺眼:阿豹站在浑浊血水混杂的洼地里,倒拖着那把沾满血的长柄剁骨斧,赤裸肌肉虬结的身躯上斑驳血迹触目惊心;另一张,特写镜头捕捉到了积水坑里被砍得支离破碎的肢体,污血如同颜料泼洒在烂泥里;再一张,是远处角落里,那个死死抱着破烂玩偶熊蜷缩在废弃大巴骨架下的小小身影,虽然模糊,但那极致的恐惧几乎要冲破照片纸面扑面而来……

窗外寂静了一瞬的雨夜,毫无征兆地又砸落一道惨白无声的厉闪!惨白的光芒刺透审讯室那扇磨砂玻璃小窗的铁栅栏缝隙,极其短暂地、清晰地照在了疤脸警察那张毫无表情的硬脸上。

额角那道深疤在强光下如同活物般蠕动了一下,更清晰地映照出来的,是他盯着刘天尧的眼底深处那毫不掩饰的寒冰。那不是看一个普通嫌犯的眼神,也不是看一个穷凶极恶黑道头子的厌恶。那是一种极其纯粹的、没有任何道德评判的、如同打量一件等待拆解的冰冷机器零件般的眼神,充满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审视与估算价值。仿佛刘天尧在他眼中,不过是一块需要称量、评估危险系数、然后决定以何种方式“处理”掉的肉。

刺眼的白光一闪即逝,审讯室重新陷入比之前更加浓重的昏暗和沉默。只有头顶那只灯泡在艰难地维持着生命。

“名字。”

疤脸警察终于开口了。那声音不高,却像是用一把生锈的、边缘布满缺口的钝刀,在一块粗粝巨大的砂石上使劲刮擦。干涩,沙哑,带着刺穿耳膜的粗糙噪声,每一个音节都透着一股血腥味儿似的冰冷坚硬。

他不问“人是不是你杀的”,也不问“阿豹为什么发疯”,更不问“那女孩是谁”。他只问这个在道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名字。一种彻头彻尾的、居高临下的掌控感,和一种“我知道一切,只是在走个程序”的笃定。

刘天尧的头依旧低垂着,凌乱湿透的黑发遮住了他大半个额头和眼睛,只能看到紧抿成一条惨白直线的嘴唇。他没动,也没说话,仿佛根本没听见那刮擦砂石般的声音。只有那死死交握在冰冷钢椅背后的双手,指关节捏得比地上的铁锈还要惨白,甚至微微颤抖,指甲深深刺入冰冷的手背皮肉里,留下一道道紫红的月牙痕。胸膛的起伏被强行压抑到最轻微的程度,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无声的、濒临爆炸的忍耐。

疤脸警察似乎也不着急,宽阔的脊背向后靠了靠,靠在那同样冰冷的木头椅背上。厚实粗糙的手指捏起其中一张照片——那张阿豹站在血泊中,眼睛充血如同野兽的照片——两根手指捻着,放到眼前,在昏黄闪烁的光线下,仔细地看了看,眼神里没有任何情感波动。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几乎要将空气都凝结成钢铁的瞬间——

“嗷——!!!”

隔壁囚室猛地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撕心裂肺到变调的野兽狂吼!

那声音里完全没有理智,只剩下无穷无尽的混乱、疯狂、痛苦和被彻底碾碎的绝望!是阿豹!声音撞击着两层并不算厚的水泥墙壁,穿透进来,带着墙壁震动的沉闷回音和铁栅栏被大力摇晃的哐当巨响!

“——林雪!老K!柱子!都他妈沉了吧!沉海里去!沉啊!!哈哈哈哈!!!……全都他妈沉海!!!淹死!!” 吼声里夹杂着颠三倒四的狂笑,铁链被疯狂拖拽砸地的刺耳声音,还有肉体猛烈撞在铁门上的“砰砰”闷响!“……骨头要断!断干净!干净了!!尧哥!大哥……沉了我!快!沉下去!!”

是林雪!那个被他亲手沉进冰冷大海的女人!还有死在码头讨薪路上的父亲、死在青龙会虐杀下的老K养父、无数个倒下去的荆棘会兄弟!所有惨死的面孔,所有背叛的血迹,所有支离破碎的记忆碎片,在阿豹此刻彻底崩塌的意识深渊里汇聚成一片死亡的海啸,彻底淹没了那个曾在街头打出一片天地的悍勇灵魂!他在这绝望的铁笼里终于疯了!彻彻底底、毫无保留地疯了!

那堵在隔墙之后爆发的原始狂乱,如同高压电流瞬间贯通了刘天尧的全身!他原本如同铁铸般凝固的头颅猛地抬了起来!

就在头颅抬起、那张脸暴露在闪烁灯光下的刹那,疤脸警察捏着照片的手指极其细微地顿了一下,他那双冰湖般冷漠的眼眸深处,第一次掠过了某种类似惊疑不定的波纹。

灯光下,刘天尧的眼睛是暗红色的。像两块被深埋在冰冷地底亿万年的血色宝石突然被撬开尘封,又被绝望的业火点燃!没有泪水,没有痛苦,没有疯狂,只有一片沉静到了极致、却又能焚毁万物的暴虐!额角那几道被警棍或者抓捕时擦出的深深血口已经完全干涸结痂,衬着那张被雨水污泥沾染、却依然能看出几分凌厉轮廓的脸孔,如同地狱里爬出来的修罗恶鬼!

那两道血色的视线,如同裹挟着无尽血海滔天的杀意,死死钉在疤脸警察那双深不见底的冰湖眼睛里。

他说话了。声音嘶哑到了极致,像砂纸摩擦着断裂的喉骨,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肉模糊的血腥气:

“……把她……交出来……”每一个音节都压抑着将灵魂都撕裂的巨大痛苦和不顾一切的疯魔,“……只要她活着……什么都给你们……”

他指的甚至不是安娜!他指的是那个被阿豹追杀、现在不知死活的小女孩!在安娜仅剩的倒计时疯狂灼烧他神志的同时,隔壁兄弟彻底癫狂的咆哮和照片里那个蜷缩角落的模糊身影,竟同样尖锐地刺入他的心脏!那双惊恐的、如同受惊幼兽般的眼神,与苏婉最后弥留之际看他的眼神,竟然如此诡异地、残忍地重叠了!那个被他一巴掌扇出废车场的孩子……她活下来了吗?是不是此刻正像一具尸体般躺在冰冷雨夜的某个角落里?阿豹……那个和他一起从街头血泊里摸爬滚打出来的兄弟……竟被他逼到了亲手下令沉海的绝境!

这柄柄柄无形的巨刃,正从四面八方将他凌迟!

疤脸警察的脸上,那万年不化的冰层似乎被这道近乎实质的血色目光和那嘶哑到灵魂深处的哀求穿透了。冰层之下,似乎有极其细微的裂纹在飞速蔓延。他那双冰冷瞳孔骤然收缩,捏着照片的手指猛地收拢,劣质的照片纸瞬间被攥出一道道深陷的折痕!喉结极其快速地滚动了一下,下颚咬合肌明显凸起,那道斜贯额角的深疤也似乎更狰狞了几分!

沉默。

审讯室里只剩下隔壁阿豹越来越疯狂的嘶吼撞击着墙壁、捶打铁门的混乱声响,头顶灯泡滋啦作响的电流声,还有窗外不知何时又密集起来的、冰冷的雨点敲打窗棂的声音。时间如同被无形的手拉长、又扯紧。

“……你是明白人,”疤脸警察终于再次开口了,他那刮砂石的声音更低了,低到几乎像耳语,却带着一种比方才更加直白、更加血腥的寒意,直接穿透了嘈杂的背景音,钉在刘天尧的耳膜上,“……你觉得‘上面’,需要什么?”他微微倾身,靠近审讯桌,那双冰寒刺骨的眼睛如同毒蛇的竖瞳,死死锁住刘天尧眼底翻涌的血海,“需要你?还是需要你那个快被家族除名、搅乱了整个南美运货线路的罗斯家小情人?”他嘴角极其僵硬地扯了一下,像是在模仿一个冰冷刻骨的笑,“……或者,一个死人?”

嗡——!

刘天尧脑子里的某根神经瞬间绷断了!像是有人用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了他颅骨深处!

罗斯家!

疤脸警察知道!而且知道的如此清晰!不是道听途说!不是档案资料!那是一种……一种仿佛就站在罗斯家族那张巨大餐桌阴影下、冷眼旁观着这场“清理门户”仪式般的了解!

“安娜·罗斯……”疤脸警察的吐字极慢,像是在咀嚼这个名字背后的含义,每一个音节都像冰渣子,砸在凝滞的空气中,“她为你拖住了‘捕食者’佣兵,让罗斯家族在Y国边境那条河谷丢了一大笔货,死了不止一船的‘货品’……还有,几个罗斯家老东西比较喜欢的后代。”他停顿了一瞬,冰冷的视线如同实质的探针,刺入刘天尧暗红眼眸的最深处,“她的命,早就不是她的了。被家族执法队‘毒蛇’锁定的人……”他轻轻摇了摇头,那张硬朗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一种极其残酷的、对既成事实的宣告感,“……从来没有任何意外。从来没有。”

“罗斯”这个姓氏的利刃再次切割了刘天尧的痛觉神经。这个来自老六最后崩溃呼喊、来自他灵魂最深处的恐惧漩涡,此刻竟被眼前这个警察如此冰冷平淡地提及!

“……你是谁?”刘天尧喉咙里挤出的声音如同濒死野兽的喘息,眼里的血色风暴几乎要彻底淹没理智,“毒蛇……他在哪?!”

疤脸警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重新坐直身体,宽阔的脊背挺直得像一堵钢浇铁铸的墙壁。他从制服胸前口袋掏出一包揉得皱巴巴的劣质香烟,抽出一根含在嘴里,点燃。火苗跳跃的光短暂地照亮了他嘴唇紧抿时形成的那条刻板而充满压抑力量的线条。他深深吸了一口,劣质烟草辛辣呛人的烟雾被他狠狠地喷吐出来,迷蒙了眼前不断摇曳的灯光和他那张棱角分明的、如同用生铁凿刻出来的脸。

“……上面有人发话了。”烟雾缭绕中,疤脸警察的声音再次响起,恢复了他那种特有的砂石刮擦感,但这次不再是疑问句,而是纯粹的命令与告知,“你这号人,在m市惹了几年事够多了。这次,你手底下的疯狗又闹出这种烂事……”他用夹着烟的手指,随意地点了点桌面那叠污秽的照片,烟灰飘落,“……够得上一个‘特别处理’了。”他抬起头,冰冷的目光穿透烟雾,钉子般盯着刘天尧,“……干净利索的‘处理’。明白吗?‘上面’需要一个干干净净的结果。至于你牵挂的那个女人……”烟雾从他齿缝里丝丝缕缕漏出,“……等你骨头化成灰的时候,她大概也已经埋进南美雨林深处喂虫子了。你们……”他嘴角又一次极其僵硬地扯开一个没有温度、只有残忍的弧度,“……注定会在阴沟里再见。”

“上面”需要死人。刘天尧的死,是某些人需要的“结果”。阿豹引发的屠杀,被精确地嫁接到了他的头上,成了压垮骆驼那根被赋予法律意义并最终导致“合法清除”的稻草!

“干净利索……特别处理……”这八个字像带毒的冰锥,狠狠凿穿了刘天尧太阳穴!一种冰冷的、透彻骨髓的寒意从尾椎骨沿着脊柱疯狂窜升,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

就在这时——

“哐当!”

一声远比刚才还要沉重、还要突然的巨响,猛地从审讯室的铁门方向炸裂开来!不是隔壁阿豹的疯狂撞击!而是这扇禁锢着他的铁门发出的惊变!

铁门被从外面极其粗暴地推开了!带着巨大的、似乎要将合页都扯断的力道,重重撞在侧面的墙壁上!灰尘轰然而起!

一个穿着深色警服雨披的小个子身影,帽檐压得很低,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闯了进来!来人根本不顾审讯室的规矩,慌得像个被鬼撵似的。他手里死死捏着一只黑色外壳、天线笔直的、还在嗞啦冒电流噪声的对讲机,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和奔跑而变调扭曲,尖利得几乎破音:

“李……李队!不好了!不好了!!!”小个子警员急得差点被自己绊倒,眼睛瞪得溜圆,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惧,甚至忘了房间里肃杀的氛围,直接冲着疤脸警察吼了出来,“……废车场那边!那个小女孩……找到了!没死!但是……但是她手里攥着个东西……是……是……”

“是什么?!”疤脸警察(李队)猛地站起身,动作带翻了桌上的烟灰缸,劣质瓷缸在桌面上滚了一圈掉在地上,“啪嚓”一声摔得粉碎!他一步跨到小个子警员面前,铁塔般的身材带着巨大的压迫感,声音骤然拔高,如同即将爆发的熔岩!

小个子警员被疤脸警察的气势吓得浑身一抖,嘴巴哆嗦着,好半天才从喉咙里挤出几个破碎的字眼:“……是……是块血布!……上面……上面用什么东西画了……一个图案……”他眼神涣散,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唾沫,声音颤抖着说:“……一个红色的……双头蛇!……还有……还有几滴新鲜的血!”

轰隆——!!!

窗外,一道酝酿已久、前所未有的巨大惨白闪电撕裂了漆黑的夜幕!在审讯室被拉开的门框和外面走廊惨白顶灯照亮的瞬间,极其清晰地映照出小个子警员那张因极度惊恐而完全扭曲的脸!

双头蛇!

一个纹身!一个只属于南美某条边境丛林里真正死神的名字——“毒蛇”!

毒蛇的标记!在刚刚被屠杀的现场附近!在那个唯一幸存的证人身上!这简直就是在警方脸上狠狠抽了一个带血的耳光!

疤脸警察(李队)那张硬朗的、万年冰封的脸庞,在接连闪烁的刺目电光下,终于彻底碎裂开一道深不见底的恐惧深渊!他那双冰湖般的眼睛里,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映照出了滔天的骇然和一种被彻底打乱计划的、巨大的惊怒!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几乎抠进掌心!他千算万算,绝没算到“毒蛇”的手段竟如此肆无忌惮!竟敢在警方刚刚布控的案发现场留下索命标记!这不是挑衅!这是宣战!对警方的,对所有知情者的!

但他仅仅失态了一瞬!那深不见底的城府瞬间重新冻结了脸上的震惊。他猛地扭头!那两道比刚才更加锐利、带着实质铁腥气的寒光,如同两柄出鞘的绝世凶刀,狠狠地、带着一种重新审视猎物和危机的绝对警惕,死死地射向审讯椅上那个一直沉默的男人!

刘天尧也抬起了头!在听到“双头蛇”那个词的瞬间,他眼底那片焚尽万物的血色怒海像是瞬间找到了发泄口,凝聚成一股直刺苍穹的绝戾杀气!身体甚至下意识地要从那铁椅上挣起!手腕上的钢铐因骤然发力而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但他最终只是抬起了那张被阴影和血污覆盖的脸。

电光一闪而逝,审讯室再次陷入更加浓稠的昏暗。

疤脸警察没再说话,但他的胸膛在剧烈起伏,粗重的呼吸在滋滋作响的灯泡电流声和隔壁阿豹持续疯狂嘶吼的背景音里异常清晰。他像是在酝酿风暴,又像是在急速思考对策。那小个子警员吓得瑟缩在门口墙角,大气不敢出。

突然!

一种极其微弱的、如同昆虫翅膀高速振动的独特嗡鸣声,由远及近,迅速变强!尖锐!刺耳!穿透了雨声和墙壁的阻隔!

疤脸警察猛地一凛!几乎是同一时间,他和审讯椅上的刘天尧,都不由自主地扭头看向审讯室角落那台被固定在悬空铁架子上、布满划痕和灰尘的旧电视机!

那电视机的屏幕原本是黑色的。但此刻,它猛地毫无征兆地闪了一下!一阵混乱刺眼的雪花噪点之后,一片混沌黑暗的画面瞬间铺满了整个屏幕!

嗡鸣声越来越尖锐!

那片混沌的黑暗并没有持续太久。屏幕猛地又是一亮!

出现的不是新闻,也不是任何电视节目。画面极其晃动、扭曲,仿佛来自某个信号极不稳定的手持设备。

画面中央被聚焦的,是一个人的手臂!

一只男人的左手臂!肌肉健壮,裸露的皮肤上布满了狰狞的纹身图案——缠绕的荆棘,滴血的军刺,一只燃烧的雄鹰……还有几道颜色深浅不一、如同蜈蚣般凸起的陈旧刀疤!但最清晰的焦点,是手腕内侧一处!那里,有一个模糊不清的、暗红色的伤痕烙印——仿佛是某种独特的字母组合烫上去又撕裂过留下的不规则痕迹!

是刘天尧自己的手臂!是他们荆棘会核心成员内部秘而不宣的、独特识别身份的最后烙印!只有他和几个死去的兄弟有!连阿豹都没有!

紧接着,画面视角极速拉远!

一个巨大的、锈迹斑斑、滴落着浑浊水珠的钢铁废弃水塔矗立在倾盆雨幕之中。背景模糊,但依稀能辨认出某些热带植物扭曲的轮廓——那绝不是m市的建筑风格!地点变了!

而就在那高耸入云的巨大冰冷铁塔顶端!一个娇小的人影被残忍地用粗大的麻绳反绑双手双脚,高高吊挂在冰冷湿滑的铁架边缘!那是一个女人的轮廓!红色的头发!在呼啸的风雨和不断闪过的闪电光芒中,那抹红色像是用鲜血点燃的一小簇绝望火焰!她被吊在那足有几十米高的死亡边缘,身体被狂风吹得如同断了线的破败人偶,无助地旋转,飘荡!

女人的头颅低垂着,似乎失去了意识。长长的红发被雨水彻底打湿,紧紧贴在惨白的脸颊和纤细的脖颈上。但那轮廓……刘天尧烧成灰都认识!

“安——娜——!!!” 一声如同被滚油烫穿喉咙的、撕心裂肺到完全变了人声的嘶嚎,从刘天尧的胸腔最深处悍然炸出!像一头被万箭穿心后濒死的巨兽发出的终极悲鸣!他甚至从铁椅上猛地站了起来!钢铁束缚发出令人牙酸的、即将断裂的嘎吱声!

画面猛地一抖!似乎拍摄者的手也不稳了!

就在镜头对准吊塔顶端那抹红色身影疯狂拉近的瞬间——

一只戴着黑色皮质手套、骨节分明的大手突兀地插入了镜头范围!

那只手精准地捏住了一个小巧的、闪烁着幽绿冷光的电子倒计时计时器的两端!那个计时器被一根电线强行固定在被吊女子的胸口正中心!

“滴!”

一声极其清脆、仿佛敲响在每个人心尖上的启动音效,突然从那台老旧电视机的破喇叭里炸响!

随着这声音效——

那电子计时器的屏幕骤然亮起!幽绿色的数字在雨中显得格外刺眼!

猩红的数字,在倾盆大雨淋湿的屏幕上,冰冷无情地开始闪烁、跳动!

48:00:00!

47:59:59!

47:59:58……

倒计时的启动键,被那只骨节分明的黑手套按下了!残忍的死亡宣告开始了!

倒计时开始了!

电视画面的右下角,在风雨和模糊的光线中,被挂在高塔上的安娜似乎被那冰冷的接触惊醒。

她的头缓缓地、极其困难地向上抬起一点!乱发凌乱地散开,露出小半张脸。似乎费尽了她所有的力气,才勉强睁开一只眼睛。那是一只被泪水、雨水和深不见底的恐惧彻底浸泡的眼睛!但她那只眼睛的视线,竟穿透了几十米的高空距离,穿透了冰冷的摄像镜头,穿越了电视屏幕的物理阻隔……

死死地、凝聚了全部生命最后一点光火的,钉在了审讯室里那张被绝望和暴戾火焰彻底吞噬的脸上!

下一秒!镜头猛地拉远!将整个画面变成俯瞰角度!

屏幕下方的倒计时数字还在不断闪烁!

47:57:21!

47:57:20!

画面猛地一黑!所有信号瞬间切断!只剩下一片死寂的、不断闪烁跳动着雪花噪点的屏幕。

滋滋……滋滋……

电视机喇叭里只剩下电流紊乱的刺耳噪音,仿佛地狱亡灵绝望的尖啸。录像结束了,结束在那悬于高塔之上的绝望对视里!

嗡鸣声消失了。整个世界只剩下窗外越发密集的、冰雹般的雨点砸落声!

疤脸警察李队僵在原地,脸上肌肉扭曲,那条深疤如同活物般在抽搐跳动!他显然也没料到这种方式的直接挑衅!而那个缩在墙角的警员早已吓得瘫软在地,嘴巴大张着,发出嗬嗬的抽气声。

刘天尧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不是害怕,是愤怒和疯狂到极致的痉挛。眼里的血色彻底弥漫了所有眼白,暗红色的瞳孔缩紧得如同针尖!他喉咙深处发出无法抑制的低沉咆哮,像被无数钢针刺穿了肺!手腕上的钢铐因他的巨力挣扎已经将手腕勒破,黏腻的鲜血顺着小臂流淌下来,一滴,一滴,滴落在冰冷刺骨的水泥地上。

每一滴砸落的声音都如同擂鼓!

忽然!

就在审讯桌靠近他身体这一侧的边缘,刚刚被疤脸警察带翻烟灰缸滚过来又摔碎时——

一个小小的、被卷得极其紧实的、沾着一点灰白色墙壁腻子粉的纸卷,在狼藉的烟灰、瓷片和泥水中,被刚才刘天尧椅子移动时不经意碰到了,滚到了他蜷曲在椅脚的军靴鞋跟边上!

极其轻微!

他的眼角余光在疯狂的血色怒火中骤然捕捉到了它!瞳孔瞬间缩紧!

身体那几乎要挣脱束缚的巨力猛地收住!所有动作都停在了濒临爆炸的临界点!他绷紧的、即将扑出去的姿态被强行凝固,如同一张拉到极限后骤然静止的强弓!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膛和那暗沉到发黑的眼睛,泄露着下面将焚毁一切的熔岩。

“……呵。”

一声极其短促、低沉、带着彻底了然与暴虐嘲讽的冷笑,如同极寒冰风刮过审判室的地面,从刘天尧那滴着血的嘴角极其缓慢地溢了出来。

他的头再次低垂了下去。比之前更深,更沉。

在所有人注意力都被那惊悚录像和血染倒计时攫取的瞬间,在身体恰好挡住疤脸警察审视视线的最佳角度里,那只沾满污泥和暗红血渍的军靴鞋跟,极其极其隐晦地向内侧,向着审讯椅冰冷的钢铁支柱阴影里,极其轻微地碾动了一下。

动作快如闪电!

那紧实的小纸卷被他厚实的、沾满血污泥泞的鞋底,死死地、彻底地踩进了地面湿泞的血迹灰尘里!瞬间被混合着烟灰和碎瓷的污血包裹,粘牢,像一颗被埋葬的仇恨种子。

窗外,一道前所未有、贯通整个漆黑夜幕的巨型雷蛇猛地劈落!惨白的光芒如同利刃,瞬间将审讯室内映照得毫发毕现!光芒刺穿了刘天尧低垂头颅投下的阴影,极其短暂、却又无比清晰地照亮了他垂在椅背后方、被钢铐紧勒的双手!那双手因用力过度而青筋暴起,指缝里全是半凝固的血污,手背上满是紫红的掐痕……

而就在那低垂的头颅下方,阴影深处,他紧抿的嘴角边,一缕极其细微的、新鲜刺目的血丝,正沿着紧咬的牙关缓缓渗了出来!那血丝蜿蜒流过沾着泥污的下巴,在惨白的闪电光芒中,格外触目惊心!仿佛是灵魂正在这铁窗之内、血火之间寸寸焚烧渗出的血泪!

一滴,一滴,顺着下巴尖儿,沉重地砸落。

重重砸进他军靴鞋跟旁那片刚刚被藏好纸卷的血污烂泥中,溅起微小、猩红的水花!

“……嘶……”

暗红怒海中,喉咙深处,压抑着将碎骨血肉一同磨烂的狂嚎!那滴落的殷红,像落入滚油里的火药星子,瞬间点燃了焚尽一切的业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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