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泥水裹挟着腐烂的鱼腥气呛进鼻腔,淹没口鼻,窒息感如同冰冷的巨蟒缠绕脖颈。刘天尧的身体在水中剧烈挣扎,如同坠入粘稠的沥青池。那只被麻痹的斗笠人如同水鬼的双臂,死死箍住他的右脚踝,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向下拖拽,力量大得惊人!
眼前是无边的黑暗与浑浊,只有耳中被隔绝后放大的、自己心脏狂跳的轰鸣!
“呃啊——!”刘天尧喉咙深处挤出野兽般的嘶吼,被泥水封堵!断臂创口传来的亿万虫噬剧痛混合着濒临窒息的绝望,让眼前炸开无数血红的金星!
就在这时!
那只在水坑中摸索到冰冷船锚的左手!
本能在极致的死亡压迫下骤然觉醒!
船锚沉重粗糙的陶土棱角硌着他指骨!
一股狂暴的求生欲如同电流般瞬间贯通全身!
他不再试图摆脱脚踝的拖拽,反而借着那拖拽之力,将身体在水坑中猛地一扭!
左臂如同上弦的劲弩,爆发出撕裂残躯的最后能量,顺着身体扭动的方向,手腕猛地一抖、向外狠狠一甩!
噗通!
那只死白僵硬的断手,连同它紧握的、暗红沉重的陶土船锚,如同被掷出的铁疙瘩,瞬间挣脱了水坑的束缚,带着浑浊的水花和刺鼻的腥臭,重重砸落在不远处岸边的湿泥浆里!冲击力将泥浆溅起老高!
断手在泥里翻滚了半圈,森白的腕骨断面狰狞朝天,五指依旧死死扣着船锚。而那只暗红的船锚,因着剧烈的冲击,终于脱离了断手的紧握,滚动了一下,停在泥地上,底部朝上!
刺目的惨白电光再次撕裂如墨的雨夜!
刘天尧的目光透过泥水和沉浮的绝望,死死钉在那船锚倒转的底部!
借着转瞬即逝的电光,他终于看清了!
船锚握柄正下方的凹槽内,清晰地刻着两个字符!
并非文字!是线条弯曲古拙的图案!
“Ψ” !和 “γ” !
两个刻入陶土的古老标记!如同封印着魔鬼的咒语!
船锚!
“呃!”一声濒死的、极其短促的呜咽从刘天尧脚踝处传来!那是拖拽他的斗笠人发出最后的气绝之声!喉咙处被刘天尧之前射入的麻醉钢针致命位置,加上濒死挣扎的剧烈动作,终于彻底撕裂了气管!箍着脚踝的手臂瞬间失去了所有力量,软软地滑脱开。
脚踝一松!身体的重压带着他猛地向上浮起!
“咳!咳咳咳!”刘天尧的头颅如同挣脱冰封般猛地冲出水面!冰冷恶臭的空气连同冰冷的雨水一起疯狂灌入肺部,如同无数冰针扎透!他剧烈地呛咳起来,每一次肺部的抽搐都牵动全身伤口,喷出的污水中混合着鲜红的血丝。
模糊的视线被雨水冲刷,他第一时间扭头,试图去抓那只躺在泥里、底部刻着诡异符文的船锚!
晚了!
呼!
一道几乎与暴雨融为一体的、迅捷如鬼魅的黑影,骤然从侧面冲近!
正是刚才那名手持剔骨弯钩刀、被刘天险峻反击逼退、又被泥浆糊了满脸的斗笠人!他脸上的泥污被雨水冲开少许,露出了斗笠下一双因同伴身死和自身狼狈而彻底疯狂的眼睛!他根本没管落地的船锚,或者说他的目标一直就是彻底杀死刘天尧!
那把锈迹斑斑、带着倒钩的剔骨刀,带着划破雨幕的凄厉尖啸,如同毒蛇扑食,完全不顾章法,纯粹是凭着残暴的本能,朝着刚呛咳着浮出水面的刘天尧侧颈要害,狠绝地猛扎下来!
距离太近!刘天尧身体刚从窒息的晕眩和剧痛中挣扎出来,视野尚未清晰,耳朵里更是残留着巨大的嗡鸣!他甚至无法判断这索命刀锋的具体位置,只能凭着多年在生死边缘淬炼出的、融入骨髓的战斗本能!
身体根本来不及闪躲!脑子一片空白!
在刀锋尖啸临体的瞬间!身体几乎是机械地做出了反应——唯一能动弹的左臂猛地回缩,手肘本能地朝着危险袭来的方向狠狠顶撞过去!同时腰部发力,身体拼命后仰,试图卸开要害!
嗤!
带着倒钩的冰冷刀锋,如同切进腐烂的皮革,轻易地捅穿了刘天尧挡在身前的小臂!刀尖从手臂另一侧透出半寸!鲜血瞬间飙射!
“呃啊——!”钻心的剧痛让刘天尧眼前瞬间被血色笼罩!但他后仰卸力的动作,让刀锋虽然穿透手臂,却偏离了脖颈要害!刀尖擦着肩窝的皮肉滑过,拉开一道血口!
剧痛如同海啸,吞没一切。刘天尧的身体因这冲击力向后栽倒,再次摔入泥泞的水洼中!左臂被剔骨刀钉穿,鲜血如同小泉般在冰冷的泥水中晕开!剧痛几乎让他瞬间昏厥!
那斗笠杀手一击得手,见对方倒在泥水里失去反抗能力,斗笠下的嘴角似乎咧开一个狞笑。他毫不犹豫地拔出剔骨刀,带出一溜温热的血肉和碎骨渣!无视手臂伤口喷涌的鲜血,刀刃再次举起,这一次精准地对准了泥水中刘天尧的咽喉!他要割开这喉咙!
刀锋闪烁着冰冷的死亡寒芒!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吼——!!!”
一声混合着滔天狂怒、仿佛来自地狱最深处的咆哮,如同炸雷般在几步之外轰然炸响!
是阿豹!
他拖着几乎完全报废的左腿(碎裂的骨头在皮肉里支棱着,每一步移动都伴随着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和喷射的鲜血),靠着纯粹到极致的凶悍意志,从泥水里半爬半冲地赶到了刘天尧身边!
看到刘天尧被刀钉穿手臂的惨状,阿豹那双早已被暴戾和仇恨彻底烧红的眼睛瞬间充血欲裂!如同被激怒到巅峰的地狱三头犬!根本没有任何犹豫!也完全不顾自己同样重伤的身体!
“死!!!”
阿豹发出非人的怒吼,那条几乎只剩骨架支撑的伤腿爆发出最后一点残存的、燃烧生命的力量,猛地向前踏碎一片泥泞!他巨大的身躯携带着狂怒的动能,如同失控撞向悬崖的重卡!
轰!!!
阿豹用自己坚硬如铁的额头,以玉石俱焚般的速度和力量,狠狠撞向那个刚举起刀的斗笠杀手的后颈!
没有招式,没有花巧!只有碾碎一切的蛮横冲撞!
咔嚓!一声令人头皮炸裂的骨裂脆响,清晰地穿透了震耳雨声!
“呃——?!”那斗笠杀手甚至没能哼出一声完整的惨叫!后颈颈椎瞬间被这股狂暴的力量撞得粉碎!头颅以一个极其诡异的、如同折断的麦秆般向前猛地一甩!身体如同被抽掉了脊椎的软蛇,手中的剔骨刀脱手飞出,“哐当”一声掉在泥水里,整个人被巨大的撞击力直接顶飞出去!重重撞在几步开外堆积的腐烂木桶堆上!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后,瘫软滑落,身体诡异地扭曲着,再无声息。
完成这惊天一撞,阿豹自己也因巨大的反作用力和那条彻底废掉的腿,如同推金山倒玉柱般轰然摔倒在刘天尧旁边的腥臭泥水里!泥浆混合着断骨处喷涌而出的鲜血,瞬间将他身下染红一片。他仰面朝天,粗重如破风箱的喘息声中混杂着无法压抑的痛苦低吼,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胸腔的嗡鸣。左眼眼眶在刚才的撞击中被碎石崩开,鲜血和泥水糊了半张脸,狰狞如同恶鬼。
雨,更大了。冰冷的雨水抽打在两具几乎成了血葫芦的身体上,冲刷着伤口,却带不走半分灼热的疼痛。
电光闪烁。
借着惨白的光,刘天尧看到了摔在他旁边的阿豹那惨烈的模样,也看到了滚落在几步之外泥浆里的那枚暗红色船锚。那个“Ψγ”的标记,如同诅咒烙印在眼底。
他也看到了不远处泥水洼边缘倒伏的两具斗笠人尸体。
可就在目光扫过那具刚被阿豹撞死的斗笠人扭曲身体旁时——那堆被撞垮的朽烂木桶缝隙中!
一个深色的、边缘被污泥掩盖的东西露了出来!
是一只皮质的腰包!鼓鼓囊囊!挂在那个斗笠人的腰上!在撞击中被撕裂了带子,甩落在木桶堆里!
腰包?!
之前被暴雨和剧痛掩盖的细微记忆瞬间被点亮——千夏在混乱中带走的罗顿的金库账本!是那个被金库警卫、瘸腿兽医都视若珍宝的油腻账本?还是别的什么?
生存的本能刺激着他!必须拿到它!
求生的意志压垮了剧痛!左臂被捅穿的地方传来撕裂般的巨痛,鲜血还在涌出,但刘天尧用牙狠狠咬破了下唇,血腥味让他清醒!完好的右腿猛地蹬地,左手不顾被洞穿的剧痛,拼命支撑起身体,朝着那只腰包的方向扑爬过去!
血水混着泥浆,每一寸移动都像是在刀山上滚爬。距离不远,却如同天堑。
终于!
他的右手够到了那只沾满污泥的腰包!五指猛地扣紧!
就在这时!
一股冰冷刺骨的、如同实质般的压力,毫无征兆地突然降临!
像是一块万载寒冰贴上了后背!
刘天尧猛地扭转头!
就在距离他不到三米远的那处被震落巨大锈铁片砸出的泥坑边缘!
无声无息地矗立着一个高大的身影!
仿佛一直就在那里,只是暴雨暂时模糊了他的存在!
撑着一把巨大、纯黑色、边缘如同金属般在雨中泛着幽冷光泽的黑伞!
伞面将上方倾泻的雨水完全隔绝,纹丝不动!如同隔绝天地的屏障!
伞沿压得极低,只能看到一截线条瘦削、带着冷硬质地的下巴轮廓,以及握着磨砂黑色金属伞柄的那只手——戴着一尘不染的黑色皮质手套。
雨水顺着伞面向下流淌,在泥水洼中激起微不可查的涟漪。
借着旁边巨大锈铁片砸在泥里形成的、一洼倒映着“金笼子”石屋门缝微光的积水!
在那片浑浊摇曳的水光倒影中!
清晰无比地映出了伞下那人微微垂下的左手腕部!
手腕内侧!
一副图案!
深青色底色!
一只展翅欲飞、细节狰狞的乌鸦!
最令人心悸的是——乌鸦展开的翅膀末端,并非羽毛,而是几根描绘得如同真实骸骨般惨白的……人指指骨!
与卡洛斯临死前抠出的泥泞血点!与阿豹断臂中挣扎出的线条!一模一样!
是那个人!那个扛走安娜尸体的人!
那个手腕纹着白骨乌鸦的男人!
电光石火间!刘天尧的心脏如同被冻结!但他根本没有时间恐惧!
那黑衣人动了!
动作快得超越了视觉的捕捉!
黑伞纹丝不动!
但那戴着黑色手套的右手,如同从幽冥中探出的鬼爪,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精准和冰冷,朝着泥地里滚落的那枚暗红船锚隔空虚虚一抓,随即一引!动作快如魅影!
那枚沉重的陶土船锚,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猛地从泥泞中腾空而起!化作一道暗红的弧线,精准无比地落入那只戴着手套的右掌之中!
黑衣人握住船锚,冰冷的伞沿微不可查地偏转了一个角度,似乎向刘天尧所在的方向瞥了一眼。没有停留,身影极其流畅地向后一退,就要融入雨幕深处的黑暗。
不!
刘天尧心中咆哮!安娜用命换的线索!苏婉的仇!罗顿的秘密!都在那船锚上!
“咳!”他喉咙里呛出血沫,不顾一切地将左手里刚抓到的、沉甸甸的腰包,朝着那黑衣人即将消失的背影,用尽残存的所有力量,猛地掷了过去!不是为了伤敌,只是阻拦!
腰包在暴雨中划出一道低矮的抛物线,砸向黑衣人后退的脚步!
黑伞微微一顿!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瞬间!
刘天尧一直压在泥地里、剧烈颤抖的右肩断臂处!
一股难以抑制的剧痛混合着奇异的麻痒瞬间席卷神经!
断臂深处亿万线虫似乎被某种强烈的刺激彻底激醒,疯狂地蠕动起来!
噗!
一小股粘稠的、带着微弱蓝绿色荧光的血水混着类似蛋清的组织液,猛地从他断臂伤口被炸裂的土布条缝隙中喷射出来!正好喷溅在他紧抠着泥地的手指上,浸润了地面!
借着这瞬间喷射的荧光微光!
刘天尧的目光猛地捕捉到自己泥污手掌按压的湿泥地面上!
几个深褐色、早已干涸、又被雨水浸湿而重新显露的……字迹!
是用手指沾着早已凝固的血浆,挣扎着刻在泥地上!
“……甲板……红……钥匙……” !
字迹断断续续,极其仓促潦草!
甲板?红?钥匙?!这又是谁的留言?!
“砰!!!!”
一声仿佛天崩地裂般的巨大撞击轰鸣!
声音来自“金笼子”石屋方向!
整个渔村如同地震般猛地震动了一下!
刘天尧和阿豹被这剧烈的震动和声音震得浑身一颤!
远处石屋那虚掩的铁木大门方向!
两扇沉重厚实、布满陈旧污迹的大门,如同被远古荒兽从内部狠狠撞飞!
巨大的门板裹挟着破碎的杂物和刺目的火光,如同炮弹般射向雨幕!
熊熊燃烧的火焰在暴雨中疯狂摇曳,如同地狱之门洞开!
浓烟如同墨汁般汹涌喷出!
就在那燃烧的门板和浓烟冲出的缺口中心!
一个浑身浴血、左臂以一个极其诡异的、完全不可能的角度反向折断弯在身后的魁梧身影,如同地狱冲出的魔神,单腿站在那被撕裂的门槛处!正是阿豹!
火光映照着他半边被炸开皮肉、鲜血淋漓如同恶鬼的脸!那只仅存的、血红的独眼爆射着熔岩般的疯狂与毁灭!
他的右臂死死地掐着一个肥胖扭曲、几乎不成人形的身体!
罗顿!
罗顿整个肥硕的头颅以一个绝对不自然的角度歪向一边,脖子被阿豹如同铁箍般的大手掐得变形!口鼻中喷涌着血沫和内脏的碎块!肥胖的身体如同死透的猪羊,在他那布满伤口的壮硕手臂下无力地晃荡!
阿豹就这样单手提着罗顿的尸体,踏在石屋燃烧的门槛之上!鲜血如同溪流从断裂的左臂断面、破碎的脸颊伤口疯狂涌出,又被雨水迅速冲刷稀释!他像一尊从烈火与血海中诞生的复仇之神!
“嗬……嗬……”阿豹发出破风箱般的、如同厉鬼嘶吼般的沉重喘息,那声音穿透雨幕和火光,直灌入刘天尧和远处黑伞人的耳中。他那血红的独眼越过遍地狼藉,穿透倾盆暴雨,死死锁定在远处、泥水坑边缘僵立的刘天尧身上。
那眼神里没有喜悦,没有复仇后的解脱。
只有一片燃烧到极致后、浓稠如焦油般的、令人不寒而栗的空洞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决绝。
更诡异的是——
被阿豹死掐在手中的、罗顿那颗歪折扭曲的肥胖头颅!
那张被血污糊满、原本早已因脖颈断裂而凝固死寂的嘴巴!
在阿豹掐着他踏出门槛、身体因动作而剧烈晃动时!
嘴唇似乎微微开合了一下!
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极其微弱、如同濒死气泡破裂的、模糊音节:
“……钥……匙……在……血……”
话音未落,阿豹那独眼之中,最后一点属于人类的情感残烬猛然熄灭!
那掐着罗顿尸体的壮硕身躯,如同耗尽了所有燃料的火山,失去了最后支撑。
轰然!!!
推金山倒玉柱般,阿豹抱着罗顿那肥胖扭曲的尸体,如同倒塌的塔楼,重重砸倒在燃烧的门框废墟之中!
破碎的木刺、烧红的铁件碎片瞬间刺穿了相叠的身体!激起无数污血和腥臭的肉沫!
火星与浓烟猛地腾起!瞬间吞噬了那堆叠倒塌的人影!
只有那最后一点残留在阿豹独眼中的空洞决绝,和罗顿喉咙里最后那模糊不清的“钥匙在血”的诡异音节,如同烧红的烙印,深深烫在了刘天尧濒临碎裂的灵魂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