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猫之宿。
夕阳的余晖穿过窗棂,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孤寂的光斑。
温蒂牵着夏露露的手,小小的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终于回到了“家”。
她迫不及待地想向会长爷爷和伙伴们讲述惊心动魄的冒险,分享涅盘被摧毁的喜悦。
“会长爷爷!大家!我们回来了!涅盘被我们……” 温蒂的声音清脆地响起,却在踏入公会大厅的瞬间戛然而止。
空。
空荡荡的大厅。
没有熟悉的喧嚣,没有伙伴们迎接的笑脸。只有风穿过破洞的屋顶,卷起几片枯叶。几张歪斜的木桌,几把断裂的椅子,上面覆盖着厚厚的尘埃。
这里,仿佛已经荒废了数十年,甚至数百年。
“怎么会…” 温蒂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小手紧紧攥着夏露露,茫然地环顾四周。
夏露露也瞪大了猫眼,难以置信。
联军众人跟在后面踏入,也被眼前的死寂和破败惊住了。
这绝不是他们记忆中那个虽然简陋,却充满生气的公会。
“温蒂。” 一个温和、苍老,却带着无尽疲惫的声音从大厅最深处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
公会最里端,那个象征会长位置的破旧木椅上,一道身影缓缓凝聚成形。
那并非实体,更像是由无数微弱的金色光点构成的人形轮廓,虚幻而透明,散发着古老而悲凉的气息。
正是化猫之宿的会长——罗宾鲁。
“会长爷爷!” 温蒂惊喜地喊道,想冲过去,却被艾露莎轻轻按住了肩膀。
罗宾鲁虚幻的脸上露出一个极其苦涩的笑容,目光缓缓扫过惊愕的众人,最终落在温蒂身上,充满了慈爱与深深的愧疚。
“温蒂,我的孩子…还有远道而来的客人们。” 他的声音如同穿过漫长岁月的风,“是时候…告诉你们真相了。”
在众人屏息的寂静中,罗宾鲁的声音如同古老的编年史,诉说着一个跨越四百年的沉重故事。
尼尔比特族,创造涅盘的初衷是熄灭战火,带来和平。
然而,当善恶反转的魔法失控,黑暗吞噬了族人的心灵,曾经和平的象征化作了自相残杀的炼狱。
最终,整个尼尔比特族,只剩他一人,背负着无尽的悔恨与责任,以思念体的形态,徘徊在这片废弃的故土,用尽最后的力量封印着涅盘,等待着能彻底终结它的勇者。
“数百年…我独自守着封印,守着这片废墟。” 罗宾鲁的声音飘渺,“直到那一天…一个年轻人…牵着小小的你,出现在我面前。”
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时间,望向遥远的过去,“他对我说,‘请照顾这个孩子’。然后…你就那样来到了我的身边,温蒂。”
温蒂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泪水瞬间盈满了眼眶。
“为了你,温蒂。” 罗宾鲁的声音充满了温柔与决绝,“我用残存的思念与魔力…创造出了化猫之宿。公会的伙伴们…他们…都是我的思念体所化,是拥有独立人格的…幻影。我为他们编织了记忆,塑造了性格…只为了让你,我的孩子,能在一个‘家’里长大,能拥有‘同伴’…能感受到温暖…”
真相如同惊雷,在每个人心中炸响!
所有人都呆住了。
他们曾见过的那些热情的、吵嚷的、与温蒂嬉笑打闹的化猫之宿成员…竟然全都是幻影?!
是眼前这位孤独守护了四百年的亡灵会长,为了给一个孤女一个“家”,而精心编织的一场漫长而温暖的梦?!
温蒂如遭雷击,小小的身体晃了晃,泪水如同断线的珍珠滚滚落下。
她想起了会长爷爷温和的笑容,想起了“伙伴”们笨拙的关心,想起了那些一起完成任务的吵闹时光…
原来,那些支撑她走过孤单童年的温暖,竟全是虚无的泡影?
是会长爷爷倾尽所有,为她搭建的、一场随时会醒来的梦?
“不…不会的…” 温蒂摇着头,泣不成声。
夏露露紧紧抱着她,小小的身体也在颤抖,她拥有的特殊能力其实早已隐隐察觉,却从未说破。
“如今,涅盘已被你们彻底摧毁,我的心愿已了。” 罗宾鲁虚幻的身影开始变得越发透明,光点如同萤火般缓缓飘散。
“温蒂…你已经长大了。你拥有了真正的、可以依靠的伙伴,他们就在你身边。” 他的目光慈爱地看向温蒂。“你不再需要我这个虚假的会长…和这个虚假的公会了…”
“会长爷爷!不要!大家…大家还在等我回来…” 温蒂哭喊着,跌跌撞撞地向那即将消散的幻影扑去。
然而,她的手穿过了罗宾鲁的身体,只抓住了一片虚无的光点。
罗宾鲁脸上带着解脱般的微笑,最后深深看了温蒂一眼,身影彻底化作漫天飞舞的、温暖却悲伤的金色光尘,如同无数细小的星辰,在夕阳的光束中盘旋、升腾,最终消散在空气里,无影无踪。
随着他的消散,整个化猫之宿公会大厅,如同被岁月加速侵蚀的沙堡,开始无声地崩塌、风化。
墙壁剥落,梁柱朽坏,那些承载着“记忆”的桌椅化作飞灰…短短几个呼吸间,这座曾经庇护了温蒂童年的“家”,便彻底化作了废墟中一片更大的、死寂的残骸,只留下断壁残垣在风中呜咽。
“呜啊啊啊——!!!” 温蒂跪倒在冰冷的废墟上,撕心裂肺的哭声终于爆发出来,小小的身体蜷缩着,仿佛要将所有的悲伤都哭喊出来。
夏露露也扑倒在她身边,放声痛哭。
夕阳将她们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投在满目疮痍的废墟上,显得无比渺小和孤寂。
艾露莎沉默地走上前,单膝跪在温蒂身边,没有过多言语,只是伸出有力的手臂,将这个失去了一切的孩子紧紧拥入怀中。
她的怀抱温暖而坚定,如同最坚固的港湾。
“温蒂,” 艾露莎的声音低沉而温柔,穿透了悲伤的哭声,“化猫之宿消失了,但‘家’不会消失。跟我们回玛格诺利亚吧。妖精的尾巴,从今天起,就是你的新家。那里有吵闹的笨蛋,有可靠的伙伴,有数不清的麻烦…但更有永不熄灭的火焰和羁绊。我们,就是你的家人。”
温蒂抬起泪眼婆娑的小脸,望着艾露莎坚毅而温柔的眼睛,又看向一旁沉默但眼神关切的纳兹、格雷、露西、哈比…还有静静站在稍远处的青玄。
那眼神里没有虚假的同情,只有真诚的接纳与守护的决心。
巨大的悲伤依旧在胸腔里翻涌,但一股新的、名为“希望”的暖流,开始在冰冷的废墟上艰难地滋生。
她将满是泪水的小脸深深埋进艾露莎温暖的怀抱,用力地点了点头,发出了模糊却坚定的呜咽。
****
远离人群的喧闹与废墟的悲凉,艾露莎独自一人坐在山崖的边缘。
晚风带着凉意吹拂着她火红的长发,她抱着膝盖,将脸深深埋进臂弯。
白日里妖精女王的坚毅与果断消失不见,此刻的她,只是一个被沉重回忆压垮的女孩。
脑海中,是杰拉尔。
不是乐园之塔内疯狂叫嚣要将她献祭的癫狂之人,也不是评议院士兵押走的苍白囚徒。
而是更久远之前,那个在乐园之塔无尽黑暗中,像一束光一样照进她绝望生命的少年。
是他教会她不要放弃,教会她反抗的勇气…
那天的晚霞,是迄今为止,从未见过的,染遍了天空的绯红色。如同艾露莎的发色一般,温暖又热情,只要抬头仰望,便能看到美丽的广阔无垠的天空,只要抬头仰望...
可是…艾露莎没有抬头。
肩膀无法抑制地轻轻颤抖着,压抑的啜泣声在寂静的崖边显得格外清晰。
温热的泪水无声地滑过脸颊,滴落在冰冷的岩石上,洇开深色的痕迹。
乐园之塔的噩梦,同伴倒下的身影,背叛的锥心之痛,评议院冰冷的铁链…
所有被强行压下的情绪,此刻如同决堤的洪水,将她彻底淹没。
温蒂站在稍远处的树影下,担忧地看着艾露莎孤独颤抖的背影。
她很想上前安慰,却又不敢打扰。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无声无息地从她身边走过,是青玄。
青玄没有看温蒂,径直走到艾露莎身边,然后,就这样轻轻地坐了下来。
没有询问,没有安慰的话语,甚至连一丝多余的声响都没有发出。
他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如同山崖边一块沉默的磐石,坐在艾露莎的身旁,目光投向远方的落日。
艾露莎的哭泣声并未停止,但身体却似乎感受到了身边的存在,那无声的陪伴像一道无形的屏障,隔绝了部分的寒冷与孤独。
时间在沉默中流淌,只有风声和艾露莎压抑的抽泣。
夜幕彻底降临,星河璀璨,如同撒落的碎钻,铺满了深蓝色的天鹅绒。
不知过了多久,艾露莎的啜泣声渐渐低了下去,最终归于平静。
她依旧埋着头,身体却不再那么紧绷。
又过了一会儿,她缓缓地、极其轻微地,将低垂的头颅,轻轻靠在了身边青玄的肩膀上。
很轻,带着试探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
青玄的身体似乎微微顿了一下,但依旧没有动,没有言语。
他肩头传来的温度并不炽热,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安心的沉静力量。
艾露莎终于抬起了头。
泪痕未干的脸颊在星辉下泛着微光,绯红的发丝被夜风吹拂。
她仰望着头顶那片浩瀚无垠的星空,璀璨的星河倒映在她湿润的眼眸中,仿佛洗涤了所有的悲伤。
许久,她微微侧过头,看向身边沉默的青衣男子,声音带着哭过后的沙哑,却异常清晰:
“谢谢你。”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他沉静的侧脸上,仿佛确认着什么,又像是卸下了某种重负,声音轻得如同叹息:
“你回来了…真好。”
星光无言,温柔地笼罩着山崖上这无声依偎的两道身影,将他们的轮廓融入了这片劫后余生的、静谧的夜色里。
远方的废墟上,温蒂看着这一幕,轻轻握紧了夏露露的手,脸上露出了一个带着泪痕、却无比安心的微笑。
新的羁绊,在星辉下悄然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