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喘息,代价是更深邃的恐惧。
那道自廊道深处投来的冰冷注视,如同实质的冰锥,刺穿了林曦勉强构建起来的心防。它没有立刻发动攻击,只是“看”着,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审视实验品般的玩味,牢牢锁定在她和小雅所在的这片脆弱的安全间隙上。
周围的规则兽潮并未退去,它们在那注视降临后,反而像是得到了某种指令,不再盲目冲击,而是如同训练有素的猎犬,层层叠叠地围在安全间隙之外,扭曲的形态在混乱与短暂的凝实间切换,无数概念之眼闪烁着饥渴而服从的光芒,等待着下一个命令。
压力,非但没有减轻,反而变得更加沉重,更加令人窒息。
“曦姐姐…”小雅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她紧紧靠着林曦,目光惊惧地扫视着外围那些沉默下来的规则怪物,以及那仿佛无处不在的冰冷注视。“那个…是什么?”
“不知道。”林曦声音沙哑,她迅速从鬼书内部空间取出两管高级精神恢复药剂,递给小雅一管,自己仰头灌下另一管。冰凉的液体滑入喉咙,略微滋润了干涸灼痛的识海,但消耗的心神和持续增长的蚀化值带来的沉重感,却难以立刻消除。手臂上,墨色已经蔓延过了手肘,皮肤下那种异物的蠕动感愈发清晰。
『环境监测:高优先级威胁标记已建立。来源:未知(权限不足)。建议:规避或提升权限。』鬼书的反馈带着一丝罕见的迟疑,它似乎也无法完全解析那道注视的本质。书页上,刚刚吞噬了几只规则兽而显得愈发暗沉的纹路,此刻却微微收敛了光芒,传递出一种介于警惕与渴望之间的复杂情绪。它渴望廊道深处可能存在的更精纯的“食物”,但又本能地忌惮那道注视所代表的层次。
“不能停留在这里。”林曦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忽略那道如同附骨之疽的注视,目光锐利地扫视前方扭曲变幻的廊道。“这个安全间隙维持不了多久,我的识能也快见底了。必须移动,找到下一个节点,或者…离开这条廊道。”
她再次运转起所剩无几的识能,维系着“规则溯源”的微弱感知,试图在这片规则的狂潮中,捕捉到一丝不同的“流向”。纯粹的混乱中,必然存在着某种结构,哪怕是破碎的结构。前任编织者“守”能够在这里与“天外之书”对抗并最终被禁锢,说明这里绝非只有无序的破坏。
『规则解析度(圣殿内部规则活性):3%…信息库更新…检测到规则流异常扰动,方位:左前侧37度,距离:无法精确测算。扰动模式与当前廊道背景规则存在约12.7%的差异性。』鬼书适时提供了新的数据。
差异性!这就够了!
“左边!”林曦低喝一声,拉住小雅,维持着周身那脆弱的规则同步,小心翼翼地朝着左前方“移动”。
在这个空间概念混乱的地方,“移动”本身也成为一种挑战。你无法用步伐去衡量距离,感官会欺骗你。林曦完全是依靠鬼书提供的规则层面指向,以及自身同调之力对那片“差异性”区域的微弱感应,如同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暴风雨中摸索一根细线,艰难地调整着自身在规则层面的“坐标”。
外围的规则兽群随着她们的移动而同步移动,始终保持包围,但并未攻击。那道冰冷的注视也如影随形,带着不变的玩味,仿佛在欣赏笼中鸟的挣扎。
每一步都耗费着巨大的心神。蚀化值在环境持续的侵蚀下,缓慢而坚定地向上爬升,64%…林昼感觉自己的半边身体都开始传来麻木感,视野边缘偶尔会闪过一些扭曲的、意义不明的幻影。
小雅的情况稍好,但血脉之力过度消耗的后遗症也开始显现,她的脸色依旧苍白,呼吸急促,星辉力场无法再次展开,只能勉强维持自身不被环境规则直接侵蚀。
不知“走”了多久,或许只有几分钟,或许有几个小时,在这时间感也同样模糊的廊道里,前方的景象终于发生了变化。
那扭曲的、由规则碎片和活化概念构成的廊道“墙壁”,在某一个点突然变得稀薄、透明,然后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露出了后面一个……完全不同的空间。
不再是无限延伸的、充满攻击性的廊道,而是一个……静止的,却更加光怪陆离的区域。
这里没有明确的边界,上下四方仿佛都是由无数面破碎的、大小不一的镜子构成,但这些镜子映照出的并非他们自身的倒影,而是一些支离破碎、不断闪烁变化的画面与符号。有些画面是清晰的城市街景,却笼罩在诡异的黄昏色光芒下,建筑扭曲如同活物;有些是浩瀚的星空,但星辰的排列方式违背了一切已知的星图规律;更多的则是一些无法理解的几何图形、流淌的色彩以及仿佛来自远古的低语呢喃,直接作用于意识层面。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悲伤、绝望、以及某种不甘的执念混合而成的气息。规则在这里变得异常“粘稠”,不再狂暴地攻击,却如同沼泽般试图将闯入者的意识拉拽、同化。
『环境切换:【腐朽圣殿·残响迷宫】。检测到高维意识碎片富集,规则结构呈现“记忆回响”特性。警告!被动信息接收风险极高!存在意识污染同化可能!』鬼书的警报再次响起,比之前更加急促。
“残响迷宫…意识碎片…”林曦看着眼前这片由破碎记忆和规则残响构成的领域,心中一动。根据“影”提供的路径图碎片信息和“编织者的遗泽”之前的共鸣,这里很可能就是前任编织者“守”被污染过程中,意识崩散形成的区域!
风险与机遇并存!
那道冰冷的注视,在她们抵达这片残响迷宫边缘时,似乎微微停顿了一下,然后,竟然缓缓地…退去了?连同外面那些围困的规则兽潮,也如同潮水般消散在扭曲的廊道背景中,仿佛从未存在过。
但它们并非离开,更像是…暂时放行?任由她们踏入这片更为诡异的“陷阱”?
林曦来不及细究那注视的意图,她的注意力已经被残响迷宫内部的东西吸引了。
就在她踏入这片区域的瞬间,别在胸前的“编织者的遗泽”——那本属于母亲苏婉的笔记本,突然变得滚烫!一股强烈而悲伤的共鸣感,从笔记本中传出,与迷宫中弥漫的某种气息相互呼应。
同时,她脑海中“嗡”的一声,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湖面,无数杂乱的声音、画面、情绪碎片,不受控制地汹涌而来!
“……不对…这个规则模型…它不该是这样运转…”一个温和而充满困惑的年轻男声,带着研究者特有的执着。
“……美丽的结构…超越了已知的一切知识…但它…在看着我…”声音变得惊疑不定,隐隐带着一丝恐惧。
“……必须理解…必须掌控…这是…编织者的责任…”坚定的语气,却掩不住一丝疲惫。
“……不!它在扭曲我的认知!它在改写我的‘存在’!”惊恐的呐喊,仿佛濒临绝境。
“……婉…对不起…我失败了…”最后一声低语,充满了无尽的悔恨与绝望,戛然而止。
这些声音碎片如同冰冷的针,狠狠扎进林曦的意识。她闷哼一声,脸色瞬间煞白,身体晃了晃,差点栽倒。那不是简单的信息传递,那是“守”在被污染过程中最真实的情绪体验和意识片段,带着他当时的恐惧、挣扎、执着与最终沦陷的绝望,如同病毒般强行感染着她的心神。
『受到高维意识碎片冲击!San值-1!…规则解析度(天外之书本质)+1%…』鬼书的反馈冰冷而客观。
“曦姐姐!你怎么了?”小雅急忙扶住她,担忧地看着她骤然失血的脸色和微微颤抖的身体。
“没…没事。”林曦用力甩了甩头,试图将那些令人不适的杂音驱赶出去,但效果甚微。那些低语和画面如同背景噪音,持续不断地侵蚀着她的意识边缘。“是‘守’的记忆残响…小心,不要主动去‘听’那些声音,更不要去‘看’那些碎片画面!”
她警告小雅,同时极力稳定自己的心神,同调之力在识海中构筑起一层薄薄的防御,过滤着最有害的情绪冲击。她注意到,随着她与“编织者的遗泽”的共鸣,以及她自身“编织者”潜质的显现,这些意识碎片对她的冲击尤为强烈。
鬼书在她身侧悬浮着,书页无风自动,对那些流淌的规则残响和意识碎片表现出了极其浓厚的“兴趣”。暗红的纹路闪烁着,传递出清晰的吞噬欲望。它似乎将这些蕴含着高浓度规则信息和污染的记忆碎片,视作了比规则兽更高级的“补品”。
“书灵,克制!”林曦立刻在心中严厉制止,“这里的污染与核心关联太深,盲目吞噬很可能引火烧身!”她不确定鬼书能否消化掉“守”被污染的本质,一旦失控,后果不堪设想。
鬼书传递出一股不甘的情绪,但最终还是勉强压制住了吞噬的冲动,只是书页开合间,依旧对那些流淌的规则残响虎视眈眈。
林曦深吸一口气,知道不能久留。每多待一秒,San值都在持续受到考验。她必须尽快穿过这片迷宫,并尝试从中获取有价值的信息。
她将注意力集中在“编织者的遗泽”上,主动引导着它与迷宫的共鸣。果然,当她这么做时,那些杂乱无章的意识碎片冲击变得稍微有序了一些,一些关键性的、属于“守”的认知片段,开始较为清晰地浮现出来。
她“看”到,“守”最初发现“天外之书”时,并非遭遇直接的攻击,而是被其展现出的、一种迥异于图书馆现有体系、近乎“道”的本源规则所吸引。那是一种冰冷的、纯粹的、不带任何情感偏向的规则之美,对于追求规则终极奥秘的编织者而言,有着致命的诱惑。
他尝试去理解,去解析,如同一个虔诚的求道者。
但很快,他发现“天外之书”的规则并非静止的知识,它是“活”的,它会在被理解的过程中,悄无声息地反向渗透、扭曲解析者自身的认知基础。“守”的编织术,他赖以理解和改造世界的工具,反而成了“天外之书”污染他的最佳渠道。
污染并非简单的毁灭,而是一种更高层次的“扭曲与同化”。它不会抹杀你的意识,而是会逐步将你的思维模式、你的价值观、甚至你对“自我”的认知,扭曲成与它自身规则相契合的模样。你会逐渐认为它的“真理”才是唯一,认为归于虚无和静寂才是最终的圆满,并主动地去协助它完成对更多规则的“同化”。
“守”就是在这样不知不觉的侵蚀中,一步步走向沦陷。他后期所做的一切“对抗”,在某种程度上,都已经被扭曲,反而加速了污染的扩散,直到他自身的意识核心几乎被完全改写。
『规则解析度(天外之书本质)+3%。获得信息碎片:“守”的编织术心得(被污染初期,关于规则结构异化研究的片段)。San值-1。蚀化值+1%。』鬼书的反馈接连不断。
林曦一边消化着这些令人心悸的信息,一边借助“遗泽”的指引,在由无数记忆镜面构成的迷宫中艰难穿行。迷宫的路径并非固定,它仿佛会根据闯入者的情绪和接收的信息碎片而不断改变结构。当林曦因为接收到“守”的绝望记忆而心神动荡时,前方的路径可能会骤然闭合,或者出现充满恶意的规则陷阱;当她保持冷静,专注于解析时,道路则会相对顺畅。
这无疑大大增加了通过的难度和精神负荷。
小雅紧紧跟在林曦身后,她虽然无法像林曦那样直接接收核心的记忆信息,但迷宫本身弥漫的悲伤绝望氛围,以及那些扭曲破碎的画面,也让她感到极其不适,只能依靠自身血脉中蕴含的、与星空相关的稳定特性,勉强抵抗着环境的精神侵蚀。
突然,林曦胸前的“遗泽”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灼热感!
前方,一面比其他镜面都要巨大、布满了蛛网般裂痕的“记忆镜面”中,浮现出的不再是快速闪烁的碎片,而是一段相对连贯、清晰的场景——
那是一个看起来像是实验室或者书房的空间,但已经被扭曲的、如同黑色脉络般的污染能量侵蚀得不成样子。一个身形模糊、但气质温和儒雅的年轻男子(林曦直觉他就是“守”),正半跪在地,他的身体已经被大量的黑色脉络缠绕、穿刺,但他的眼神在极致的痛苦中,却挣扎着保持着一丝清醒。
他抬头“看”着镜面之外,仿佛穿透了时空,与正在注视这段记忆的林曦对上了视线。
“……后来者…”一个虚弱但清晰的声音,直接响在林曦的脑海,充满了疲惫与一种解脱般的释然,“…你能抵达这里…看到这段我预先剥离封存的…最后清醒的意念…说明你…拥有‘遗泽’…也走上了‘同调’之路…”
林曦屏住了呼吸,知道这是关键!
“……我的时间…不多了…污染已深入核心…我绝大部分的…意识与权柄…已被扭曲…成为了‘它’的延伸…”‘守’的声音断断续续,充满痛苦,“…但我…在彻底沉沦前…剥离了最后一点…纯净的‘编织本源’…封存于圣殿的…‘织理之核’…”
织理之核!林曦精神一振,这就是圣殿的核心,也是“影”和维吉尔都在寻找的关键!
“……‘星蚀’…维吉尔…他的道路…是毁灭…他想要暴力剥离…占据‘织理之核’…以此强行对抗…但此法…只会导致图书馆…底层规则…彻底崩溃…”‘守’的意念中流露出深深的忧虑与否定。
“……唯一的希望…在于…新的编织者…以‘同调’…平稳继承…核心…重启规则…”他的声音越来越微弱,身形在镜面中也愈发模糊,“…小心…‘它’…就在核心深处…等待…新的…宿主…”
话音到此,戛然而止。
那面巨大的记忆镜面,轰然破碎,化作无数闪烁着微光的晶尘,消散在迷宫中。
『规则解析度(天外之书本质)+2%。获得关键信息:“织理之核”位置与状态;“星蚀计划”本质与风险;编织者正统继承路径。San值-1(承受“守”最终时刻的沉重)。蚀化值+1%(深度接触核心污染信息)。』鬼书的总结反馈到来。
林曦站在原地,胸口剧烈起伏,消化着这巨大的信息量。找到了方向,却也明白了前路的艰险。继承“织理之核”,就要直面深藏其中的“天外之书”核心意识!
就在这时,她感觉到鬼书传来一股极其强烈的、几乎无法抑制的躁动!
它不再满足于只是“看”,书页疯狂震颤,暗红纹路亮得刺眼,一股强大的吸力自发产生,目标直指刚才那面巨大镜面破碎后,残留的一些最为精纯、但也蕴含着“守”最终绝望与污染气息的规则晶尘!
“书灵!住手!”林曦惊骇欲绝,立刻全力压制。
但这一次,鬼书的反抗异常激烈!它传递出的不再是简单的渴望,而是一种仿佛遇到宿敌般的暴怒,以及一种…必须要将其吞噬、分解的强烈本能!
吞噬与反噬的拉锯,在林曦与鬼书之间瞬间展开!
而周围的残响迷宫,因为这段关键记忆的消失和鬼书爆发的能量波动,开始剧烈震荡,所有的记忆镜面都开始扭曲、崩裂,仿佛整个迷宫都要随之坍塌!
刚刚获得关键信息的短暂清醒,瞬间被更急迫的危机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