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粘稠、冰冷、令人窒息的黑暗。
还有痛。
无处不在、深入骨髓、撕裂灵魂的剧痛。
林曦的意识在无尽的痛苦之海中沉浮，仿佛一片随时会彻底消散的羽毛。破碎的画面和尖锐的噪音在她混乱的脑海中冲撞：扭曲的空间、冰冷的规则之手、镜面破碎的凄厉光芒、蚀化值飙升带来的刺骨寒意、记忆被剥离时空虚的钝痛……
她感觉自己在下坠，永无止境。
【警告：生命体征低于临界阈值……】
【警告：规则性创伤持续恶化……识能枯竭……蚀化污染扩散……】
【警告：特异局通缉令追踪信号强度：高……风险：极端……】
鬼书的提示断断续续，像是接触不良的屏幕，闪烁着她几乎无法理解的字符，每一次闪烁都加剧着她意识的绞痛。
要死了吗？
就这样结束？在付出了如此惨烈的代价，刚刚触碰到一丝真相的边缘之后？
一种强烈的不甘，如同微弱的火苗，在几乎冻结的意识深处挣扎着点燃。这火苗带来的不是温暖，而是更加清晰的痛苦，但也让她涣散的意识奇迹般地凝聚了一瞬。
就在这一瞬，她感觉到下坠停止了。
一种相对平稳的、轻微晃动的触感取代了失重感。身下似乎是某种柔软但冰冷的表面，不像冰冷的地面，更像是……某种担架或医疗床？
刺鼻的消毒水气味混合着一种奇特的、带着金属锈味的灵性尘埃气息涌入鼻腔。
黑暗褪去了一些，变成了眼皮后方模糊的、暗红色的光感。
有声音。
不是封藏库里那令人疯狂的警报和空间嗡鸣，也不是“守秘人”带来的绝对死寂。是压抑的、低沉的机械运转声，还有……脚步声？不止一个人。
警惕心如同条件反射般炸开，试图驱动她伤痕累累的身体，却只换来一阵几乎让她再次昏厥的剧烈抽搐和喉间压抑不住的、带着血腥味的痛哼。
“哦？比预估的苏醒时间早了百分之十七。看来‘蚀化’虽然危险，但对神经系统的刺激和潜能的压榨效果确实超乎寻常。”一个冷静的、带着一丝电子合成质感的男声在不远处响起，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评论实验数据。
林曦艰难地、一点点地掀开仿佛有千斤重的眼皮。
模糊的视野逐渐对焦。
她躺在一个狭小的、充斥着惨白色灯光的空间里，看起来像是一辆经过特殊改装的箱式货车的内部。四周是冰冷的金属壁板，上面固定着各种她看不懂的、闪烁着微弱指示灯光的复杂仪器。空气中有细微的电流声和液体泵动的轻响。
她正躺在一张中央的金属床上，床体微微发热，似乎有微弱的能量流透过床面试图渗透进她破碎的身体，缓解着部分剧痛，但更深层次的规则性创伤和蚀化污染依旧冰冷地盘踞着，抗拒着这种表层的安抚。
床边站着两个人。
一个是穿着白色研究员制服、外面套着一件防尘塑料围裙的中年男人。他戴着无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冷静而锐利，正低头看着手中一个平板终端上滚动的数据流。刚才说话的显然是他。
另一个则全身笼罩在哑黑色的轻型战术盔甲中，面罩覆盖，沉默地站在角落阴影里，如同一尊雕塑，只有偶尔扫描过林曦身体的冰冷目光和其身上隐隐散发出的、经过严格控制的灵能波动，显示着他绝非普通的护卫。
林曦的心沉了下去。
革新派。
陈博士。
她最终还是落到了他们手里。在特异局全面通缉、身受重伤、几乎失去任何反抗能力的此刻。
“看来你认识我，这很好，节省了自我介绍的时间。”陈博士头也不抬，手指在平板上快速滑动，“生命体征暂时稳定，但规则性创伤和蚀化污染很麻烦。常规医疗手段效果有限，需要用到‘静滞力场’和‘规则编织酶’，这些都是管制级别很高的资源，即便对我们而言，消耗也很大。”
他抬起眼皮，目光透过镜片落在林曦脸上，没有任何寒暄或安慰，直接切入核心：“林曦小姐，或者说，代号‘裂痕’。你现在有两个选择。”
“选择一：我现在就让你离开。以你现在的状态，大概能在特异局的猎犬找到你之前，享受大约三到五分钟的自由空气。”他的语气没有任何起伏，仿佛在陈述一个物理定律。
林曦沉默地看着他，喉咙干涩灼痛，发不出声音，但眼神里的冰冷和警惕已经给出了回答。
“看来你做出了更理性的选择。”陈博士似乎毫不意外，平板电脑上调出了一份新的界面，转向林曦，让她能看清上面密密麻麻的条款和不断跳动的数据模型。
“选择二：接受我们的‘庇护’和治疗。但代价是，你需要签署这份新的‘合作备忘录’。”
林曦的目光扫过那些条款，即使是在剧痛和虚弱中，她的心也一点点沉入谷底。
【条款一：对象‘林曦’所持有、未来可能持有的所有‘最初之镜’碎片及相关衍生物，其研究权、初步接触权归属革新派项目七组（负责人：陈静安博士）。对象有义务配合所有非破坏性研究测试。】
【条款二：为保障投资安全及实时监测对象状态，对象需自愿接受‘纳米级监控单元’植入（位置：延髓\/识海边缘），该单元具备生命体征监测、基础蚀化抑制、定位及……必要时执行镇静或终止程序等功能。】
【条款三：对象需承诺完成三件危险等级不低于A级的指定任务，以抵扣治疗资源消耗及后续‘维持费用’。任务内容由我方指定，对象有权提出风险评估异议，但最终决定权归我方所有。】
【条款四：……】
每一条款都像是一根冰冷的锁链，要将她彻底捆绑。共享碎片研究权意味着她最大的秘密和依仗将暴露于人前；植入监控单元等于将生死交予他人之手；而那三个A级任务，无异于三道催命符。
“这……不是合作……是奴役……”她终于从干裂的喉咙里挤出嘶哑的声音，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和痛楚。
“这是生存，林曦小姐。”陈博士推了推眼镜，镜片上反射着冰冷的白光，“基于你目前巨大的潜在价值和同样巨大的惹麻烦能力，以及我们即将付出的高昂成本，这是一笔公平的交易。你的生存，对我们未来的研究具有重要价值，所以我们愿意投资。但投资，必须要有控制和回报。”
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近乎残酷的“坦诚”：“当然，你也可以选择在伤势恢复后，尝试自行清除监控单元。如果你能做到的话——虽然就目前的技术差距和你的状态而言，成功率低于百分之零点四。或者，你也可以尝试完成那三个任务来‘赎身’。”
角落里的战术人员似乎微微动了一下，一股无形的压力稍纵即逝，提醒着她反抗的徒劳。
林曦闭上了眼睛。
无力感。
比面对“守秘人”时更深的无力感。
那时她还可以挣扎，还可以拼命，哪怕付出惨重代价。但现在，她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对方甚至不需要动用武力，只是冷冰冰地摆出条件和现实，就将她逼入了绝境。
她想起了那块冰冷碎片带来的力量，想起了支付代价时灵魂被撕裂的痛苦，想起了失去的记忆……她付出了那么多，不是为了最终成为别人的实验品和奴隶！
指尖深深掐入掌心，细微的刺痛让她维持着最后的清醒。
她没有选择。
从来都没有。
“……我……同意……”两个字，几乎耗尽了她刚刚积蓄起的所有力气，带着无法言喻的屈辱和沉重。
“明智的决定。”陈博士的脸上没有任何喜悦，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个标准的操作流程。他在平板上快速操作了几下。
“初步治疗协议生效。开始注射‘规则编织酶’中和剂和高效营养液。监控单元植入准备。”
冰冷的仪器臂从床侧伸出，精准地找到她颈后的血管和颅骨特定位置。细微的刺痛传来，随即一股冰凉的、带着奇异安抚感的液体注入体内，更深层次的剧痛似乎真的开始缓慢缓解。但与此同时，另一种更细微、更令人不适的异物感，也开始在延髓和识海边缘扎根，像是一颗埋藏的毒瘤，无声地宣告着束缚的成立。
【状态更新：重伤状态（稳定中）…蚀化污染扩散减缓…检测到外来监控单元接入…权限：次级…警告：部分功能受限…】
鬼书的提示也变得拘谨而克制。
角落里的战术人员递过来一个小型金属箱。陈博士打开它，里面是几支封装好的药剂——一支闪烁着蔚蓝色微光的“高效识能药剂”，一支沉淀着柔和乳白色的“高级san值稳定剂”，还有一支……则是颜色不断变幻、看起来极不稳定的暗紫色药剂，标签上只有一个危险的符号和“A级任务补给”的字样。
“这些是你的第一期‘补给’。”陈博士将箱子放在床边，“识能药剂和稳定剂可以帮你尽快恢复部分行动力。至于那支紫色的，等你接到第一个任务时自然会知道用法。记住，我们的资源不是免费的。”
林曦没有去看那些药剂，只是死死地盯着车厢顶部冰冷的金属纹路。
屈辱、愤怒、不甘……还有一丝绝境中被迫抓住救命稻草的微弱 relief（缓解感），种种情绪在她心中交织，几乎要将她本就脆弱的神经撕裂。
治疗在沉默中进行。她能感觉到身体内部的创伤在那些昂贵药剂的作用下被一点点强行粘合，蚀化的冰冷感被暂时抑制，枯竭的识海也重新湿润起来。力量在缓慢回归，但代价是套上了更沉重的枷锁。
就在注射结束，陈博士准备转身离开时，林曦一直紧握着的左手手心——那枚紧贴着“最初之镜”碎片的位置——突然传来一阵微弱却清晰的悸动！
仿佛一颗沉睡的心脏开始苏醒、搏动。
与此同时，一股冰冷而破碎的“信息流”顺着接触点，强行涌入了她刚刚稳定下来的识海，与鬼书产生了极其短暂的共鸣！
【…碎片共鸣检测…关联性分析…】
【坐标模糊定位：滨临市西区…旧工业园地带…】
【状态：异常活跃…能量反应攀升中…疑似…被外力激活？！】
幻象一闪而过：生锈的钢铁支架、巨大的废弃管道、弥漫的蒸汽中一个模糊的人影手中，正握着一块与她手中碎片相似、却散发着不祥猩红光芒的镜片……
悸动和幻象来得突然，去得也快，仿佛只是一个错觉。
但林曦猛地睁开了眼睛。
陈博士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脚步一顿，锐利的目光扫过她紧握的左手：“怎么了？”
“……没什么。”林曦垂下眼睑，掩盖住眼底瞬间掀起的惊涛骇浪，声音依旧沙哑虚弱，“只是……有点冷。”
陈博士审视了她几秒，似乎没有发现异常，只是淡淡吩咐：“调高静滞力场温度零点五度。你好好休息，‘任务’很快就会到来。”
他带着那名战术人员离开了车厢，厚重的气密门无声关闭，将林曦独自留在这一方充斥着药剂味道和冰冷监控的“庇护所”内。
车厢内恢复了寂静，只有仪器运转的微弱嗡鸣。
林曦缓缓摊开左手。
那枚冰冷的碎片静静躺在她汗湿的掌心，表面光滑，没有任何异常，仿佛刚才的悸动和幻象只是她重伤下的幻觉。
但她知道不是。
鬼书屏幕上，一条刚刚生成的、加密等级极高的临时记录，证实了那不是幻觉。
【记录更新：检测到“最初之镜”碎片（2\/N）异常能量 signature…坐标模糊…状态：激活中…关联性：高…风险：未知…】
另一块碎片！
就在这座城市里，而且似乎正被某种力量强行激活，即将引发不可预知的后果！
她刚刚被迫签下了卖身契，身负重伤，处于严密监控之下，外面还有整个特异局的追捕。
而现在，新的危机和线索，却以这样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突兀地出现在了她面前。
林曦缓缓握紧碎片，冰冷的触感刺痛着掌心的伤口，却也让她混乱的思绪变得异常清晰和冰冷。
绝境从未离开，只是换了一种更复杂、更屈辱的方式。
但希望，似乎也总会在最绝望的时刻，露出一丝微不足道、却又无法忽视的裂痕。
她闭上眼睛，不再去看那监控探头发出的、微弱的红光。所有的情绪被强行压入心底最深处，只剩下一个冰冷的、无比坚定的念头。
活下去。
然后，拿回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