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走走停停,又过了三天,莱恩一行终于到了剑湖镇。
此镇因中心处方圆五六里的湖泊而得名,湖泊中心有一处不大的岛屿,岛屿之上斜插着一柄石剑。
石剑光是露出土地的剑柄和一小截剑身,就已经高约三丈。其上环绕着石头打造的锁链。尽管线条粗粝,历经岁月风化,但依旧十分震撼。
镇上传说剑湖底有一尾兴风作浪的鲤鱼王。
数百年前,一位偶然云游至此的铸剑大师以巨剑将其钉入湖心,并以石链封锁怨气,从而平息湖域灾厄,这才有了环湖而建的剑湖镇。
鲤鱼王虽被封印,怨气却未彻底消散。它将仇恨和怨气注入血脉,尽数传给了后代。
因此湖中的鱼均为毒鱼,误食一尾便可致人于死。
但奇怪的是,除了人类,其他鸟兽食用却十分正常,并无中毒迹象。
经过无数年的试探与研究,付出了数不清的“贪吃鬼”之后,人们终于发现:
这些鱼身上隐藏着一个特殊的器官。
当遇到高温,或者被捕捞出水后,再听到人类言语的时候,便会瞬间启动器官,将体内液体尽数转化成剧毒之物。人类烹饪熟了之后,食用自会毒发身亡。
而鸟兽又不通人语,不会用火,自然无虞。
所有人都说这是因为鲤鱼王被封印之后,后代对人类的诅咒。
但是聪明的人根本无法抵挡美食的诱惑。
他们效仿并改良了采珠人的技法,白日携长枪潜入水下,以枪刺鱼,将鱼当场杀死。
鱼既未触碰高温,又无人声环绕,自然来不及转换毒液,便一命呜呼。
之后将死去的鱼带上画舫,于船中直接烹制。那些富贾文人,就可以吃到新鲜的剑湖鱼了。
这种即死即做的鱼,因为难度高,数量少,自然价格昂贵,通常都是那些画舫上的客人购买。
而镇上百姓所吃的,便是另一种处理后,便宜又安全的鱼。
每当夜深宵禁时,能在剑湖镇行动的除了巡逻的官兵,接生的稳婆,急救的郎中之外,还有一个其他地方没有的特殊职业——
“提灯哑人。”
其他地方的哑巴要么先天便口不能言,要么原本正常,经历大病或者“中邪”后,才变成了哑巴。
而在这里,更多的是主动变成哑巴的人,一切都因为剑湖的鱼。
提灯哑人是剑湖镇的特殊职业,有人发现如果人不出声将鱼捕捞,那即便是活着,这鱼也是无毒的。
他们便第一个想到了哑巴。
普通人即使不说话,但捞鱼时候哪怕一不留神的“哼”,“哈”声,都会导致整网的鱼变成毒鱼。
所以那些先天便口不能言,无法出声的哑巴,变成了最理想的捕鱼者。
可有的哑巴只是因听力受损,导致的无法学习和模仿发音,捞鱼的时候还是会偶然发出声音。
而那种先天发声器官损伤彻底无法发声的哑巴少之又少,所以他们捕捞出的鱼卖出的价格极其昂贵,也催生了更多想变成“哑巴”的正常人。
在王国,变成哑巴且保留性命的手段很多,不论是毒药,还是切除喉咙,都可以做到这一点。
于是剑湖镇多了很多“一场大病”后变成了哑巴的普通人,加入了捕捞湖鱼的行列。久而久之,这些逐渐庞大的群体,组成了一支特殊的捕鱼队伍。
他们便是:提灯哑人。
这些人在宵禁后的深夜成群结队,将船划到湖中。接着以大量灯笼吸引水中的鱼类上浮,自己则三五成群抄起大网跳入水中,大量捕捞。
之后便可以拖网上船,将鱼逐一摔死,效率远超白日潜枪刺鱼者。
提灯哑人多了之后,剑湖鱼便不再那么高不可攀。
他们深夜捕捞,白天开市之后,带着死鱼游走于街市,或卖于酒楼,或是自行摆摊。虽不及画舫新鲜,但价格却足以让平民享受鱼味。
为了赚更多的钱,据说已经有提灯哑人开始研究,如何把捕捞的活鱼运往外地。
不过光是“听到人声即变毒物”的特点,就让剑湖鱼难以离镇一步。
在剑湖上体验了画舫美食,尤其是吃过了剑湖镇着名的“剑湖鱼羹”之后,蒙特的情绪达到了顶峰。
他们只是在大型画舫之上租了个独立的雅间,比起中小型的画舫酒舫,这种大型画舫内容丰富得多。
歌姬,舞姬,说书先生,乐师,杂技艺人应有尽有,如同浮在水面上的繁华街市。蒙特吃过鱼羹,转头便在舫内游荡起来。
他当然牢记“连心咒”的百丈限制。
不过他仔细算过,只要不离开画舫,就不会超出范围。
等到第二日马车离开剑湖的时候,蒙特还在依依不舍。因为这是他这一路中,难得的独自娱乐。
出了剑湖转东,再走两日就是朝云县,之后渡过漓月江,距离神京就只剩下两天路程了。
“提灯哑人实在是太可怕了。”
蒙特还沉浸在画舫说书先生的传说中无法自拔:“湖底真的有鲤鱼王吗?这些鱼到底为什么才变成毒鱼呢?”
他不停骚扰着驾车的清水,后者嘴里叼着草茎,有一搭没一搭的应付:“我哪知道为什么变成毒鱼?但是湖底肯定是没有鲤鱼王的。”
“为什么呢?”蒙特不依不饶,像是渴望知识的学徒:“你下去过?”
“要不要我把你丢下去看看?”清水嘿嘿一笑,扭头阴森森的盯着蒙特。
蒙特被清水的表情吓了一跳,他根本不敢赌清水将马车掉头的可能性:“啊哈,不用了…我觉得你说的有道理…”
刚离开镇子不久,沿途还有许多马车和百姓向着剑湖镇走来。树叶也开始微微变黄,季节已渐入深秋。
本以为蒙特已经安静下来,谁知没过多久,他忽然冒出一句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你说,那些提灯哑人,现在是不是已经越来越多了?”
“是啊。”清水点点头,倒也不疑有他:“因为赚钱啊,大家都放弃了声音,选择了生存和铜叶。”
蒙特一脸天真:“那你说,他们是不是有专门捕鱼时用来交流的手势,还有那种专门的组织什么的?”
车厢外的清水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但车厢内闭目养神的苍泽却陡然睁开了双眼。
“怎么了?”沐婉华察觉异常,微微侧首。
苍泽沉默片刻轻轻摆手,语气平静:“没事,只是突然想起一件旧事。”
驾车的清水还在和蒙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但苍泽却被刚才蒙特的问题彻底搅乱了心神。
他闭上眼,脑中闪过剑湖镇每个晚上都在发生的一幕幕景象:
——无声的船,高悬的灯笼,默契的配合,成群的身影。
“独属于他们的手势,大量年轻哑人,独有的作业方式,刻意形成的群体身份…”
但他却并未在一切如常的剑湖镇察觉到任何异状,百姓安居乐业,官员尽职负责。
“难道是我多虑了?”他暗暗想到,不过这份过于平静,却让他有些警惕。
“等到了朝云,还是让他们悄悄去看一看吧。”
他睁开眼,眼底浮现一丝雷光:
“我总觉得,这个提灯哑人,似乎还有什么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