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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败的泥屋内,死寂如同凝固的泥浆,沉重地压着每个人的胸口。刺鼻的腥甜毒气混杂着浓厚的血腥味和飞扬的尘土,呛得人喉咙发紧。范通那癫狂冲撞带来的巨大烟尘还未完全落定,院子里一片狼藉。碎裂的土石、倾倒的药架、混杂在泥里的草药残渣……无声诉说着方才电光石火间的风暴。 屋内,墙角蜷缩的身影发出断断续续、痛苦到变调的嘶吼。张烈那张蜡黄的脸扭曲得如同揉烂的破抹布,额头青筋暴凸,冷汗和着泪水如溪流般淌下。左肩下,那枚深深扎入的幽蓝毒镖像一颗丑陋的毒瘤,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贯穿性的剧痛,伤口周围的皮肉已泛起诡异的青紫色。更致命的是左手手腕,被他自己那枚淬毒镖生生洞穿,剩余的镖尖在昏暗中闪着阴森的蓝芒,丝丝缕缕的麻痹感正沿着手臂经脉疯狂地向上侵蚀,如同无数冰冷的毒虫在啃噬骨髓。他徒劳地用尚能稍稍活动的右手死死捂住肩膀的伤口,指缝间不断渗出粘稠的黑血,喉咙里滚动着绝望的“嗬嗬”声,眼神涣散,只余下无边无际的痛苦深渊。 院中那堆坍塌的土石瓦砾下,范通露出的脑袋和手臂偶尔抽搐一下,发出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痛苦呻吟,像一头被彻底碾碎了骨头、正在无声咽气的野狗。 刘老汉瘫跪在冰冷潮湿的泥地上,身体抖得像秋风里最后一片枯叶。方才范通那满是杀意的拳头带来的窒息感仍死死扼着他的喉咙,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真实地笼罩过他。劫后余生的巨大冲击让他脑中一片空白,浑浊的老泪不受控制地涌出,顺着脸上深刻的沟壑流淌。身边的少女素云终于从父亲奋力推开她的惊愕中回神,看到墙角惨状的张烈和院中半埋的范通,巨大的恐惧再次攫住了她,她死死捂住嘴,压抑着冲到喉咙口的尖叫,小小的身体抖得几乎无法支撑自己。 秦云(柳如絮)狭长的凤目扫过眼前景象,眉头不易察觉地蹙紧。这惨烈的结果,并非他所乐见。他目光最终落回林惊澜身上。 林惊澜依旧站在屋子中央,灰色的粗布麻衣在弥漫的尘埃中显得分外沉静。他缓缓收回随意拂出的左手,目光淡漠地扫过墙角翻滚哀嚎的张烈,又瞥了一眼院中瓦砾堆里仅存的抽搐。没有胜利者的快意,也没有刻意的怜悯,只有一片深潭般的平静,仿佛方才那石破天惊的碎玉指与流云拂袖,不过是拂去衣袖上的一点浮尘。 “再有下次,废你丹田。”他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痛苦的喘息和压抑的呜咽,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铁块砸在地上,带着不容置疑的审判意味。 这句话,他是对着墙角濒死的张烈说的。那淡漠的眼神落在张烈身上,如同看着一块顽石。丹田一废,一身修为尽付流水,对于张烈这种靠阴毒手段行走江湖的人来说,比死亡更可怕。张烈浑浊痛苦的眼珠里,瞬间被一种更深沉、更彻底的恐惧攫住,惨嚎声都噎在了喉咙里,只剩下剧烈的倒气,身体筛糠般抖动。 林惊澜的目光随即移开,落在了瘫跪在地、抖成一团的刘老汉身上。“起来。”他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少了一丝方才的冰冷,多了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此地不宜久留。” 刘老汉被这声音一震,茫然地抬起头,浑浊的泪水还挂在脸上。他看着林惊澜那张年轻却如同山峦般沉静的面庞,仿佛在无边黑暗中抓住了一根稻草,巨大的感激和后怕汹涌而上,淹没了仅存的力气。他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含糊的呜咽。 “爹!”素云终于反应过来,带着哭腔扑到老汉身边,用尽全身力气想将他搀扶起来。 秦云无声地叹了口气,上前一步,正要伸手帮忙。就在这时,墙角蜷缩的张烈猛地又是一阵剧烈痉挛,脸色由蜡金转为可怕的青黑,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响,口鼻间竟有丝丝黑气逸出! “毒发了!”秦云眼神一凛,身形如轻烟般倏忽飘至张烈身前。他蹲下身,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右手五指间不知何时已夹住了三根细如牛毛、泛着幽冷寒芒的银针。没有丝毫犹豫,他手腕一抖,三缕银芒无声射出,精准无比地刺入张烈颈侧、心口附近三处要穴! 噗!噗!噗! 细微的入肉声响起。原本剧烈抽搐的张烈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瞬间冻结,那逸散的黑气骤然停滞。他喉间的怪响消失,只剩下沉重而艰难的喘息,但那股濒死的青黑之气被强行遏制住了蔓延的势头。 “解药。”秦云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冷得不带丝毫情绪,却蕴含着不容抗拒的威压,直刺张烈混乱濒危的神智,“碧磷毒的解药,拿来。否则,下一针,断你少阳心脉,让你心焚七日,筋骨寸断而死。”他指尖悬停,第四根银针的针尖距离张烈的胸口皮肤不足一寸,寒光慑人。 张烈涣散的瞳孔剧烈收缩,那冰冷的针尖和对方毫无波动的眼神,比任何酷刑都更能摧毁他最后一丝抵抗意志。断心脉、焚心七日……这绝非虚言恫吓!他如同即将溺毙的人,仅存的求生欲压倒了一切。他用尽残存的力气,颤抖的右手艰难地摸索向自己怀中,好半天,才掏出一个极其小巧、通体乌黑、毫不起眼的扁圆瓷瓶。 秦云指尖一动,那黑色小瓶便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瞬间落入他白皙的掌心。他拔开瓶塞,一股辛辣刺鼻、带着浓烈硫磺和苦杏仁混合的气息立刻弥漫开来。他只用鼻子微微一嗅,便确定了这是真品,迅速倒出一颗同样是乌黑、散发着同样气息的药丸。 没有半分迟疑,秦云捏开张烈紧咬的牙关,屈指一弹,那颗药丸精准地射入张烈喉咙深处。随即,他并指如风,在张烈胸前几处大穴快速连点数下,助其化解药力。 药丸入腹,配合着秦云的点穴引导效力,张烈脸上那可怕的青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消退,虽然伤口的剧痛依旧锥心刺骨,但那股疯狂侵蚀脏腑的阴寒麻痹感终于被遏制住。他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眼神里充满劫后余生的茫然和更深沉的恐惧。 秦云(柳如絮)不再看他一眼,起身转向林惊澜,微微颔首:“毒暂时压住了,死不了。外伤太重,失血过多,需静养。” 林惊澜点了点头,对秦云处理毒患的果决和精准并未多言。他的目光扫过屋内屋外的一片狼藉,最后落在终于被素云搀扶起来、依旧惊魂未定、满脸泪痕的刘老汉父女身上。 老汉浑浊的眼睛接触到林惊澜的目光,身体猛地一颤,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推着,“噗通”一声又重重跪了下去,额头狠狠撞在冰冷坚硬的泥地上,发出沉闷的“砰”响。 “恩公!大恩人啊!小老儿…小老儿给您磕头了!”他声音嘶哑哽咽,带着哭腔,额头一下下用力磕着地面,很快便是一片青紫泥污混杂着血迹,“没有您…没有您…我们父女今日…今日就……” 旁边的素云也早已泪流满面,跟着父亲一同跪下,额头同样重重触地,泣不成声:“恩公救命之恩…素云…素云做牛做马……”她哽咽着,后面的话被汹涌的悲伤和感激堵住,再也说不出来。简陋的泥屋地面冰冷坚硬,每一次磕头都带着身体撞击的闷响,卑微而虔诚,是他们此刻唯一能表达心意的笨拙方式。 林惊澜沉默地看着。他本不习惯承受如此沉重的跪拜,那双深邃的眼眸深处,极快地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微澜,像是被投入石子的深潭,泛起一圈难以察觉的涟漪,随即又归于古井般的沉寂。 他没有立刻去扶,只是任由那沉闷的叩击声在死寂的屋子里回荡了几下,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稳定人心的力量:“起来。”他向前一步,伸出手,稳稳地托住了老汉又一次要磕下去的肩膀。 那手臂的力量并不霸道,却沉稳如山,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温和。老汉只觉得一股温和浑厚的力量传来,自己便不由自主地被托了起来,膝盖离开了冰冷的地面。素云也被这股力量带起。 “收拾细软。”林惊澜的目光扫过这对饱受惊吓的父女,“半个时辰后,村口柳树旁等候。”他的语气平静,却已是决定了他们的去向——此地已成是非凶杀之地,范通背后的势力绝不会善罢甘休。 刘老汉张了张嘴,看着林惊澜不容置疑的神情,所有的不安和顾虑都被压了下去,只剩下无条件的信赖。他嘴唇哆嗦着,用力点头:“是…是!恩公!我们这就收拾!这就收拾!”他紧紧抓住女儿的手,仿佛那是唯一的依靠,踉跄着走向屋内唯一还算完好的角落——那个放着几件破旧衣物的木箱。 秦云走到院中,看了一眼半死不活埋在瓦砾里的范通。他伸脚,随意地在一块凸起的石头上踢了几下。哗啦一阵碎响,几块沉重的碎石滚落,正好压在范通那条还能动弹的手臂上,将其牢牢卡死在废墟之下,只露出肿胀变形的脑袋。范通发出微弱而痛苦的呜咽,算是彻底没了动弹的可能。秦云又转向屋内瘫软如泥的张烈,指尖几点寒芒飞出,精准地封住他几处运功的大穴,确保他已无丝毫威胁。 “走吧。”林惊澜的声音传来,人已走向门外狼藉的院落,阳光落在他灰色的背影上,染上一层淡淡的金色轮廓。 秦云不再看地上的两人,转身跟上。 …… 半个时辰后,村口那株孤独的老柳树下,虬结的枝干在秋风中轻摆。刘老汉紧紧攥着一个打满补丁的小包裹,里面是他和女儿全部的家当——几件洗得发白的旧衣,一小袋混杂着麸皮的糙米,还有林惊澜留下的那锭银子。素云紧紧依偎在父亲身边,小脸依旧苍白,紧紧抱着一个褪色的粗布小包袱。父女俩的目光,带着一种近乎朝圣的虔诚与不安,死死盯着通向村子的小路尽头。 当林惊澜和秦云的身影出现在视野中时,老汉浑浊的眼珠猛地亮起,下意识地又想跪下去,被林惊澜一个眼神止住。 “走。”林惊澜没有丝毫废话,简短地吐出一个字,转身便朝着青州城的方向迈步。秦云走在老汉父女稍后的位置,如同一个无声的护卫屏障。 山路崎岖,秋意渐浓。路旁的草木开始染上驳杂的枯黄,风已带上明显的凉意。刘老汉父女沉默地赶路,惶恐稍稍退去后,剩下的只有茫然和对未知命运的担忧。 沉默行进了约莫一个多时辰。前方的地形豁然开朗,大片平坦的田野延伸开去,远处,一道灰黑色的高大城墙轮廓,如同沉睡的巨兽般横亘在地平线上。青州城到了。 越是靠近城池,官道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推着独轮车吱呀作响的农夫,挑着沉重货物、步履蹒跚的脚夫,衣衫褴褛、拖家带口像是逃荒的人群……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复杂的味道:泥土气、汗味、牲畜粪便的气息,还有远处城市飘来的隐隐烟火气。 城门口,行人车马排起了歪歪扭扭的长队,缓慢地向前蠕动。几个穿着肮脏破旧号衣的守城兵丁懒洋洋地倚着门洞边的墙壁,斜挎着腰刀,嘴里叼着草根,目光在进城的人流中随意扫视。他们偶尔会随意地拦住某个看起来穷困潦倒的流民,或者推着沉重货车的小贩,呵斥几声,粗鲁地翻检一下,试图榨取几个铜板的“例钱”。 林惊澜一行四人混在入城的人流中,毫不起眼。刘老汉看着那些凶神恶煞般的兵丁,眼神里又不由自主地流露出惧怕,下意识地往林惊澜身后蜷缩了一下。素云也紧张地抓紧了父亲的衣角。 眼看就要拍到他们。一个歪戴着毡帽、一脸横肉的兵丁斜着眼睛,目光在衣着破旧的刘老汉和素云身上转了一圈,嘴角勾起一丝不怀好意的笑容,抬起手中的长枪就要拦住他们。 就在这时,一阵带着深秋寒意的北风猛地灌入城门洞,发出呜呜的呼啸。 呜——! 风沙卷地而起,吹得人几乎睁不开眼。城门洞里张贴告示的木牌被吹得哗啦作响,几张边缘早已破损泛黄的告示被风掀起一角,剧烈地抖动着,发出“扑啦啦”的声响,仿佛随时会被撕扯下来。 林惊澜的目光,在这阵突如其来的风沙中,不经意地扫过告示牌。 一张相对较新却也沾染了不少尘泥的通缉榜文,在狂风的撕扯下,顽强地显露出来。榜文用浓墨清晰地画着一个凶悍男子的头像:方脸阔口,眉骨突出,左眼角有一道斜斜的、如同蜈蚣般的狰狞刀疤,眼神凶戾,透着亡命之徒的狠劲。头像下方,一行粗黑醒目的大字赫然在目: 悬赏缉拿!

江洋大盗冯千牛!

劫杀官银,罪大恶极!

生擒者赏银一千两!斩获首级者,赏银七百两!

各地官府军民人等一体协缉! 榜文在狂风中猎猎作响,那画像上的刀疤脸冯千牛,一双凶戾的眼睛仿佛穿透了纸张,冷冷地注视着城门口步履匆匆的芸芸众生。榜单下方,一行小字注明了此贼最后出没的地点——青州府境内,落雁岭一带。 寒风卷过,吹起地上的尘土,打着旋儿掠过兵丁的脚面。那歪戴毡帽的兵丁被风沙迷了眼,下意识地抬手揉搓了一下,嘴里骂骂咧咧了一句什么。趁着这一间隙,林惊澜一行四人已随着人流,不引人注目地通过了城门口的盘查。 青州城内,喧嚣的气浪扑面而来。沿街铺面鳞次栉比,各色幌子在风中翻飞。酒肆里飘出廉价酒水和油腻菜肴混合的味道,铁匠铺叮叮当当的打铁声节奏铿锵,沿街叫卖的货郎拖着长长的尾音。人流如织,摩肩接踵,穿着绫罗绸缎的富人与衣衫褴褛的挑夫混杂其间,形成一幅充满烟火气却也等级分明的市井画卷。 刘老汉和素云如同两只受惊的羔羊,被淹没在这汹涌的人潮中,眼神里充满了新奇和更深的无所适从。老汉紧紧攥着那小小的包袱,枯瘦的手背上青筋毕露。素云则紧紧拉着父亲的衣角,小脸苍白,大眼睛警惕又茫然地四处张望,生怕被人流冲散。这庞大而陌生的城池,远比范通那恶霸的脸孔更让她感到无形的恐惧与窒息。 “跟着。”林惊澜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老汉父女的耳中,带着一种奇异的安定力量。他没有回头,脚步沉稳地拨开身前的人流,灰色的身影在人潮中如同一块沉稳的礁石。秦云默不作声地缀在老汉身后半步,无形的气场微微散开,将挤过来的路人稍稍隔开,为他们撑开一小片可以喘息的空间。 林惊澜的目标很明确。他穿街过巷,避开最繁华喧闹的主街,专走那些相对僻静、铺面也更为陈旧的巷弄。最终,他在一条狭窄、青石板路被磨得发亮、两侧多是低矮房屋的后巷深处停下脚步。 巷子深处,一扇不起眼的黑漆木门紧闭着,门面狭小,门楣上挂着一块半旧的木匾,匾上刻着三个古朴的字——“德安栈”。字迹已有些模糊,透着一股经年的沧桑和并不富裕的气息。 林惊澜抬手叩门。

“笃、笃、笃。”

三声,两轻一重,带着特定的节奏。 门内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接着是门闩拉动的声音。“吱呀”一声,木门向内拉开一条缝隙。一张布满皱纹、目光却透着精明的老脸探了出来,警惕地扫视着门外众人。当他的目光落在林惊澜身上时,那警惕瞬间化作了惊讶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恭敬。 “林…小哥?”老者声音压得很低,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目光飞快地掠过林惊澜身后的秦云以及刘老汉父女。 “张伯,是我。”林惊澜微微颔首,“两间清净下房,住几日。”他言简意赅。 被称作张伯的老者立刻会意,不再多问,迅速拉开了门:“快请进!后院正好有空的!” 德安栈的内里比门脸更显老旧,但收拾得异常整洁。天井狭小,一角种着一棵半枯的石榴树,树下石板缝隙里钻出几丛青苔。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混合着陈旧木头和泥土的干燥气息。 张伯手脚麻利地将他们引到后院角落相连的两间小房。房间确实寒素,墙壁粉刷早已斑驳,露出里面的黄泥,靠墙各摆着一张硬板床铺,一张粗木方桌,两把旧椅。唯一的窗子开得很小,光线暗淡。但胜在位置偏僻,紧邻客栈后墙,极为安静。 “委屈几位了。”张伯搓着手,脸上带着歉意又讨好的笑容,“地方窄小,胜在清净。” “无妨。”林惊澜将一小块碎银放在桌上,“劳烦张伯备些热水饭食送来。”他一直留意着刘老汉父女的状态,两人进了这小屋,紧绷的身体才稍稍松懈了一点,但眼中的惶恐和疲惫依旧浓重。 “是是是,马上就来!”张伯收了银子,脸上笑容更盛,立刻躬身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房门。 小屋陷入短暂的寂静。素云扶着父亲在床边慢慢坐下,老汉长长地、带着颤音地吁出一口气,仿佛要把胸中积压了一路的恐惧和疲惫都吐出来。他看着这间简陋却安全的屋子,再看看眼前沉默站立的两位恩公,浑浊的眼中再次涌上泪水,嘴唇哆嗦着又想道谢。 “歇着。”林惊澜打断了他未出口的话,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安抚,“伤需静养。”他的目光在老汉苍白的脸上停留一瞬,转向秦云:“秦兄,麻烦你照看一二。” 秦云点点头,目光温和地落在刘老汉身上:“老丈放心歇息,有事唤我即可。”随即,他转向素云,声音放得更柔和些:“小姑娘,你也坐下歇歇,一会儿热水来了,给你爹擦拭一下。” 安排妥当,林惊澜对秦云递了个眼神,两人无声地退出了房间,轻轻带上房门,将狭小的空间留给惊魂未定的父女。 狭窄的后院走廊里,光线昏暗。林惊澜停下脚步,深邃的目光投向秦云(柳如絮)。 “我去探探。”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如同耳语,“那画像。” 秦云狭长的凤眸中闪过一丝了然。冯千牛的通缉榜文,劫杀官银的重犯,此刻就在这青州府地界……这绝不会是巧合。他微微颔首,声音同样低沉:“小心。此处有我。”他明白林惊澜所指。 林惊澜不再多言,身形一转,如同融入阴影般,悄无声息地穿过狭窄的后院过道,消失在通往前堂的拐角。他没有走正门,而是借着客栈堆叠杂物的角落遮掩,身形微晃,如同一缕贴着墙根的青烟,轻巧地翻过了并不算高的后墙,落入了客栈后面更为僻静、堆满杂物垃圾的窄巷之中。 …… 暮色如同滴入水中的浓墨,无声无息地在青州城上空晕染开来。白日里的喧嚣尚未完全平息,但城西北角这片区域却早早沉寂下去。这里是贫民、流民和底层三教九流的聚集地,低矮破败的窝棚连绵成片,空气中常年飘荡着一股污水、霉烂和劣质炊烟混合的污浊气息。 一座坍塌了大半、早已断了香火的破败城隍庙,如同一个巨大的、死去的黑色甲虫,蜷缩在一片乱石瓦砾和半人高的枯草丛中。庙顶破开几个大洞,残存的椽木狰狞地刺向昏暗的天空。只有正殿那尊残缺斑驳的泥土神像还勉强立在神台上,在越来越浓的暮色中,只剩下模糊的轮廓,空洞的眼窝俯视着下方的黑暗与污秽。 就在这尊泥塑神像背后,高大却布满灰尘蛛网的神台与冰冷墙壁之间的狭窄缝隙里,三个黑影如同壁虎般紧贴着,一动不动,只有极其细微的呼吸声和心跳声在死寂中隐约可闻。 空气中弥漫着尘土、朽木和他们身上长年不洗的浓重酸馊汗味。 “老大…”一个极其压抑、如同砂纸摩擦般沙哑的声音打破了沉寂,透着抑制不住的紧张,“点子…点子扎手啊!” 说话的是个矮壮汉子,缩在中间黑影的左侧,脸上糊着一层黑泥污垢也掩不住的一道从左眼角划到嘴角的蜈蚣状疤痕,正是通缉榜文上的主角——冯千牛!他额头布满了细密的冷汗,眼神凶戾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悸,死死盯着庙门外那片空旷的废墟,仿佛那里藏着择人而噬的猛兽。 被他称为“老大”的人,身形瘦削,像一根撑在破衣烂衫里的竹竿,大半张脸都隐藏在深深的阴影里,只露出一个紧绷的下颚轮廓和一截鹰钩鼻的尖端。他没有回应冯千牛的抱怨,只是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了一下,发出轻微的“咕噜”声。他的一只手死死按在自己肋下的位置,指缝间渗出大片粘稠发黑的血迹,将本就肮脏的粗布衣服染得更加污秽不堪。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一声极力压抑却仍难掩痛苦的抽气。 “老大,你的伤…”右侧另一个身形相对瘦小的黑影紧张地低语,声音尖细,带着哭腔,“那帮鹰爪孙的箭…真他娘的毒!得想办法…弄点药…” “药?”竹竿老大终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干涩虚弱,却带着一股穷途末路的狠戾,“去哪里弄药?满城的公差都在刮地三尺!出去…就是找死!”他肋下的伤口又是一阵锥心的剧痛,让他猛地吸了口冷气,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差点碰到身后剥落的泥块碎片。 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神像后的狭窄空间。沉重的喘息声和伤口疼痛带来的压抑呻吟交织在一起。饥饿感也开始顽固地咬噬着他们的胃囊。 时间在死寂和煎熬中一点点流逝。庙外的天色彻底黑透,只有远处城区的微弱灯火在天边映出一点模糊的光晕,更衬得这破庙如同被遗弃的坟场。 “沙…沙…” 极其轻微的脚步声,如同枯叶摩擦地面,由远及近,打破了废墟的死寂,清晰地传入神像后三人绷紧的耳膜! 三人瞬间屏住呼吸,身体僵硬如石,连心跳都仿佛停滞了! 脚步声不疾不徐,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踏过庙门前散落的碎石断瓦,越来越清晰,正朝着这座破败的庙宇而来! 是谁?追兵?乞丐?还是和他们一样的亡命徒? 冯千牛眼中凶光爆闪,右手无声地摸向藏在后腰的短柄板斧,指关节因用力而咔吧作响。竹竿老大强忍剧痛,屏息凝神,另一只手也按在了腰间的利刃上。瘦小汉子则吓得浑身哆嗦,牙齿咯咯打颤。 脚步声在庙门口停顿了一下。 月光艰难地从庙顶巨大的破洞和残破的窗棂缝隙挤进来几缕惨白的光线,勉强勾勒出门口一个挺拔修长的轮廓。 一个穿着灰色粗布衣袍的男子,静静地站在坍塌的庙门前,背对着门外清冷的微光。他似乎在打量着庙内的黑暗,身形在残垣断壁的映衬下显得有些单薄,却又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稳。 神像后的三人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冯千牛的斧柄已被汗水浸湿。 那人影并未立刻深入,只是静静地站在门口,似乎在倾听,又似乎在感受什么。片刻后,他才抬步,走进了破庙大殿。 月光从破洞洒下,在那人移动时,恰好照亮了他腰间瞬间晃动的一件东西。 那是一串垂挂在他粗布腰带上的珠子。珠子不大,只有拇指肚大小,寥寥十余颗,串在一根普通的褐色麻绳上。但在那惨白的月光映照下,每一颗珠子都仿佛活了过来,折射出一种极其温润、深沉、宛如凝固秋水般的金色光泽!那金色并非暴发户式的炫目,而是内敛、沉静,却又透着难以掩饰的华贵底蕴,在破庙的污秽黑暗中,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又如此惊心动魄! 神像后的黑暗中,竹竿老大那双因疼痛和紧张而布满血丝的眼睛,在看到那串珠子的瞬间,猛地瞪到了极限!瞳孔深处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深潭,炸开难以置信的惊涛骇浪!他死死盯着那抹在月光下一晃而过的、低调却不容错辨的金色流光,呼吸骤然停止! “嘶——”他猛地倒抽一口凉气,不是因为伤口剧痛,而是极度的震惊!这口冷气吸入太快太急,牵动了肋下的重伤,剧烈的疼痛让他眼前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一颤! “咯啦!”

神台后堆积的几块剥落的泥塑碎片,被他这失控的一颤碰倒,滑落下去,发出一串在死寂黑暗中无比清脆、刺耳的碎裂声响!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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