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金炉内,药液如温润的琥珀,无声地包裹着那个沉睡的青年惊澜。浓稠的液体微微荡漾,每一次波纹的起伏,都似在回应炉下炭火的低吟。药气蒸腾,凝成淡淡的紫金色薄雾,缭绕在惊澜古铜色的、线条分明的肩颈之上,又丝丝缕缕地渗入他受损的肌理。他呼吸悠长而微弱,胸膛的起伏几乎难以察觉,唯有炉中药液随着那微弱生命的律动而泛起圈圈涟漪。
炉旁,玄悲大师盘膝跌坐,宛如一尊古铜铸就的罗汉。他双目微阖,粗壮的双臂环抱在胸前,一身僧袍被汗水浸透又被炉火烤干,留下深深浅浅的盐渍印记。偶尔,他浓眉紧蹙,嘴角肌肉抽动一下,仿佛在与无形的敌人角力,体内浑厚精纯的内息一刻不停地渡向炉中青年,为其筋骨经络的重塑提供着源源不绝的磅礴支撑。
隔炉相对,玄苦大师凝神静气,枯瘦的手指稳如磐石。每隔半个时辰,他那布满岁月刻痕的手便探入炉中药雾,拈起一枚细如牛毛的金针。指尖捻动着金针尾部,隔空对着惊澜周身大穴遥遥牵引。每一次针尖刺入肌肤,都带起一丝微不可察的灰败气息,如同驱赶着深入骨髓的最后阴毒。金针起落间,隐约有极细微的嗡鸣声在空中一闪而逝。
“阿弥陀佛。”玄苦收回最后一针,指尖轻轻抚过惊澜尺脉,闭目感知片刻,才缓缓吁出一口长气,浊气中带着深深的疲惫,“炉中药力已与他自身精元初步相融,浸入骨髓深处。这三日三夜,总算为他抢回了一线根基不毁之机,凶险最烈之时已过。皆赖师兄内力护持之功。”
玄悲闻言,铜铃般的巨眼猛地睁开,疲惫之中迸发出夺目的精光,瓮声笑道:“哈哈哈!和尚我这一身老骨头,差点给这小崽子熬干了!这小子还真是个打不烂的铜豌豆!筋骨之强横,老头子我走遍江湖也未曾见过第二个!换旁人,骨头渣子都该被那阴毒蚀烂了!”他蒲扇般的大手抹了一把光头上再次渗出的汗珠,声音震得炉中药液都微微荡漾,“接下来,就看他自己的命数,看他这副天地打磨的身板,能爬回多高的山了!”
玄苦微微颔首,疲惫的面容上也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意:“根基尚存,便是大道未绝。接下来半月,静养为上,只需……” 话音未落,如同冰河陡然炸裂! 一股极其阴寒锐利的气息骤然撕裂了药王院上空原本凝重安谧的空气!
“咻——嗤嗤嗤!” 刺耳的锐啸声撕心裂肺!数点幽蓝的寒星,带着令人牙酸的破空之音,瞬间穿透了禅房那薄薄的纸窗格栅!寒星过处,窗纸无声无息地化作飞灰,连同窗棂木框,都瞬间蒙上了一层诡异的冰蓝色——每一道寒星,赫然都是一枚淬着剧毒、边缘锋利如刀的奇形淬毒铁蒺藜!
死亡的气息,伴随着砭人肌骨的寒意,骤然降临! “何方鼠辈!”玄悲大师的怒吼如同平地炸响的焦雷。他庞大的身躯在怒吼声中已不可思议地暴起,宽大的僧袍袖猛地鼓荡如风帆,卷起一股刚猛无俦的气劲,迎着那片致命的幽蓝寒芒狂扫而去! “嗤啦——叮叮叮——” 布帛撕裂声与金属撞击的密集脆响几乎同时爆开!大部分毒蒺藜被刚猛袖风强行扫偏,深深钉入四周墙壁与地板,发出沉闷的咄咄声,钉入处瞬间腾起一缕缕带着腥甜的蓝色毒烟。但仍有两道刁钻的幽蓝寒光,穿透了袖风的缝隙,带着致命的阴毒,直取炉边护持惊澜的玄苦大师后心与紫金炉!
玄苦大师的反应已是极快,感受到背后透骨的寒意与炉中药气的异样波动,他头也不回,枯瘦的手指凌空疾点数下,几道凝练如实质的指风嗤嗤射出,精准地撞向射向自己的毒蒺藜。然而另一枚射向紫金炉的毒蒺藜角度太过刁钻狠辣,已然及至炉壁!
“孽障敢尔!” 玄悲目眦欲裂,须发皆张!他庞大的身躯爆发出与其体型绝不相符的迅捷,如同扑击猎物的怒狮,带着一股玉石俱焚的惨烈气势,不顾自身空门大开,悍然合身撞向那枚毒蒺藜!用自己的肩背当作盾牌!
“噗嗤!” 一声闷响!那枚幽蓝色的毒蒺藜狠狠扎入玄悲大师左肩,瞬间,诡异的冰蓝之色如同活物,沿着伤口周围的肌肤疯狂蔓延开来,一股阴寒刺骨的剧痛直透骨髓!玄悲闷哼一声,魁梧的身躯晃了晃,脸色瞬间变得青灰交加。 “师兄!”玄苦失声惊呼,声音带着一丝罕见的颤抖,手中金针疾刺玄悲几处要穴,试图延缓毒素蔓延。 “桀桀桀……药王院的秃驴,果然有点斤两。”伴随着令人头皮发麻的怪笑,两条鬼魅般的灰色人影如同被风吹散的烟雾,无声无息地从破碎的窗户缝隙中“流”了进来。
当先一人身形细长如竹竿,面皮蜡黄,手里捻着一对形制奇诡、边缘锯齿森然的淬毒判官笔,嘴角咧开一个残忍的弧度,目光如同毒蛇的信子,死死锁定在紫金炉中惊澜的身影上:“把这炉子里的小子交出来,‘七煞夺魂散’的滋味,你们也不想再尝一次吧?” 另一人矮胖敦实,脸上挂着极其不协调的憨厚笑容,双手戴着精钢打造、指节处布满倒刺的狰狞拳套,每一步踏出,地上青砖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的目光扫过负伤的玄悲和勉力施针的玄苦,如同屠夫打量待宰的羔羊,嘿嘿笑道:“老秃驴骨头硬?看看是你的骨头硬,还是老子的‘裂骨拳套’狠!”
玄悲大师猛地抬手,拦住了欲要拼命的玄苦。他单手撕下肩头染毒的破碎僧衣,露出筋肉虬结、却已被冰蓝色侵蚀了小半的肩背。剧痛让他额头青筋暴跳如擂鼓,冷汗混着鲜血沿着脊沟流下,但他腰杆依旧挺得笔直,眼中怒火炽烈如岩浆喷涌:“宵小之辈!趁人之危,暗施毒手!想动他?先问过老衲这双铁拳!” “冥顽不灵!”瘦高个眼中杀机暴涌,“动手!死活不论!” 判官笔尖啸着交错划出,笔尖幽蓝毒光暴涨,化作漫天点点寒星,笼罩玄悲周身要害!那刁钻歹毒的轨迹,仿佛毒蛇出洞,专破护身罡气! 矮胖子同步而动,身躯沉重如山,脚下猛地一跺,闷响声中,整个人挟着狂猛无俦的劲风,如同攻城巨锤,直撞玄悲中宫!那双狰狞的裂骨拳套撕裂空气,发出令人牙酸的尖啸,直捣玄悲心口!两人配合默契无间,狠辣决绝,显然是存了一击毙敌的凶心!
玄悲大师怒喝如雷,声震屋瓦!受伤的左肩虽运转滞涩,但右臂筋肉瞬间坟起如小山,右拳紧握,皮肤竟隐隐泛起一层古铜色的金属光泽!不退反进,一拳捣出! “金刚伏魔!” 拳风刚猛霸道,拳势古朴雄浑,蕴含着佛门金刚降魔的无上大力!拳锋所向,空气仿佛凝固,发出沉闷的爆鸣!
“铛!” 玄悲那金刚般的一拳,狠狠砸在矮胖子轰来的精钢拳套之上!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之声炸开,刺目的火星四溅!矮胖子脸色剧变,只觉得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顺着拳套狂涌而至,双臂骨骼咯咯作响,脚下青砖“咔嚓”碎裂,整个人竟被这一拳震得向后踉跄一步! 然而瘦高个的判官笔已然如附骨之蛆,抓住玄悲出拳的刹那空档!幽蓝笔尖毒蛇般撕裂空气,直点玄悲右臂关节、咽喉、太阳穴数处致命穴位!角度刁钻无比! 玄苦大师见状,不顾自身安危,手腕一抖,数枚金针化作道道微不可察的金线流光,疾射向瘦高个持笔的手腕筋络! “嗤!” 瘦高个冷哼一声,手腕极其刁钻地一扭一滑,判官笔划出诡异的弧线,“叮叮”几声脆响,竟将大部分金针磕飞!仅有一枚金针擦破他腕上皮肉,留下一道血痕。瘦高个眼中戾气更浓,攻势丝毫未停,反而更加凌厉!
“噗!” 一支判官笔终究未能完全避开,闪电般点在玄悲右肋下方!锋锐的笔尖轻易刺穿了坚韧的僧衣,带出一溜血珠!玄悲身躯猛地一震,脸上血气瞬间褪去,浮现出一层灰败的死气!那阴寒剧毒随着笔尖侵入,疯狂肆虐! “师兄!”玄苦凄厉痛呼,心神剧震之下,脚步虚浮,自身内力护持青黄不接。 矮胖子稳住身形,狞笑一声,哪里肯放过这等良机?他那矮壮的身躯再次爆发出凶蛮之力,脚下发力,青砖寸寸龟裂,裂骨拳套带着撕裂一切的气势,趁着玄悲剧毒入体、动作迟滞的致命瞬间,直捣玄悲毫无防备的心窝!拳风呼啸,尖锐的金属破空声刺得人耳膜生疼!那双拳套上沾着血迹的铁刺闪烁着寒光,眼看就要将那颗顽强跳动的心脏彻底粉碎!
玄悲大师右肋剧痛钻心,阴寒毒气如冰锥沿血脉直刺心脉,半边身子都麻木僵硬。他眼睁睁看着那夺命的裂骨拳套在眼前急速放大,拳套边缘狰狞的铁刺反射着窗外透进的最后一丝惨淡天光,如同死神的獠牙。他猛地咬破舌尖,一股腥咸的铁锈味在口中弥漫,试图以剧痛唤醒最后的力量,但那毒素蔓延太快,右臂沉重如灌铅,连抬起的动作都变得无比艰难。一股冰冷彻骨的绝望,第一次如此真实地攫住了这刚猛一生的老僧的心神。 完了! 殿宇内的时间仿佛被无形的巨手凝固了。
玄苦大师惊惶绝望的目光,瘦高个脸上毫不掩饰的残忍快意,矮胖子眼中即将得手的嗜血兴奋…… 就在那撕裂一切的拳风堪堪触碰到玄悲心口僧袍的刹那! “嗡——!” 一声低沉宏阔、仿佛源自洪荒古钟的奇异震鸣,毫无征兆地在死寂的殿堂中猛然荡开!震鸣并非巨响,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撼动大地的厚重力量!
源头,赫然是那紫气氤氲的紫金炉! 炉中,那沉睡了数日、气息微弱如同风中残烛的惊澜,眉心深处,一点纯金毫光猝然点亮! 紧接着,他那双紧闭了整整三日三夜的双眼,猛地睁开! 眸中再无半分混沌!取代而起的,是两泓跳跃燃烧的、纯粹到令人心悸的熔金之色!璀璨!霸道!冰冷!仿佛沉睡的远古巨兽,于万丈深渊之下,骤然睁开了漠视苍生的竖瞳! 没有怒吼!没有征兆!甚至没有一丝内力运转的波动逸散! 炉中粘稠如浆的紫金色药液,如同被投入了一颗无形的太阳核心!轰然沸腾、炸裂!
“嘭——!” 坚固无比的紫金炉顶盖,在这股纯粹由筋骨血肉深处爆发的、沛莫能御的恐怖力量下,如同纸糊的一般,瞬间化为无数碎片,混合着滚烫的药液,如同怒放的死亡之花,向着四面八方激射而出! 碎片药雨之中,一道赤裸的身影如同挣脱了天地束缚的闪电,撕裂空气!他的动作快到了极致,以至于在原地留下了一道淡淡的、尚未完全散去的残影! 后发!先至! 在那双裂骨拳套的铁刺即将刺破玄悲心口僧衣的千钧一发之际! 那道身影,已如瞬移般出现在玄悲身前!只用了一只手!一只刚刚从药液中拔出、肌肉线条流畅完美、还蒸腾着紫金色药气的手! 五指箕张!不避不让!悍然迎向那足以开碑裂石的裂骨拳套!
“砰——咔!!!” 一声令人心悸的、混合着沉闷撞击与骨头碎裂的恐怖声音,猛然炸响! 想象中血肉横飞的惨烈场面根本没有发生! 那只看似只是血肉构成的手掌,五指如金刚铁箍,竟生生抓住了那布满倒刺的狰狞拳套!精钢铸造、边缘锋利如刀的拳套边缘,被那五根手指死死捏住!恐怖的握力之下,那坚硬无比的拳套竟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嘎”呻吟,肉眼可见地凹陷下去! 矮胖子脸上那嗜血的狞笑彻底僵住,瞬间化为极致的惊骇!他感觉自己轰出的不是拳头,而是撞在了一座由亘古神铁铸就、从洪荒年代拔地而起的巨山之上!一股无法形容的、排山倒海的磅礴巨力,顺着拳套狂猛地反震回来!
“呃啊——!” 矮胖子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惨叫,腕骨发出清晰的碎裂声!整个人如同一个被巨锤迎面砸中的破麻袋,双脚离地,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炮弹般向后倒飞出去!“轰隆”一声巨响,狠狠撞在殿宇粗大的朱漆柱子上,震得整座大殿簌簌抖动,灰尘扑簌簌落下。他瘫软在地,口鼻喷血,那只戴着拳套的手臂以一个极其诡异的角度扭曲着,已然废了! 瘦高个脸上的残忍快意瞬间冻结,瞳孔骤缩如针尖!眼前的一幕完全超出了他的理解!眼前这赤身青年身上没有半分内力流转的迹象!那股沛然的巨力纯粹来自那具看似伤痕累累的躯体!筋骨之力?!世上怎会有如此恐怖、如此霸道纯粹的筋骨之力?!
惊澜一招废掉矮胖子,身形毫不停滞!没有内力激荡的轰鸣,只有纯粹的速度与力量撕裂空气发出的低沉咆哮! 他脚下一踏!青砖地面无声崩裂数道蛛网般的裂痕!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直扑呆立当场的瘦高个!动作没有丝毫招式可言,只有最原始、最直接、最凶狠的爆发!
一抬手,一拳!直轰瘦高个面门! 拳风并非内力激荡的罡风,而是纯粹力量压缩空气形成的恐怖激波!拳头前方的空气被极度压缩,发出如同布帛被千百人同时撕裂的刺耳锐啸!整个药王殿内所有的窗棂、梁柱、乃至悬挂的经幡,都在这一拳带起的无形激波中嗡嗡作响,剧烈颤动! 瘦高个亡魂皆冒!生死关头,他怪叫一声,将毕生功力催动到极致!一双淬毒判官笔舞动如狂风暴雨,幽蓝毒光交织成一片密不透风的死亡屏障,护住身前要害,不求伤敌,只求挡住这魔神般的一击!
“铛铛铛铛——!” 密集如骤雨敲打铁板的恐怖撞击声瞬间爆开!无数火星在瘦高个身前炸裂! 惊澜的拳头,如同天外陨铁铸就的神锤,无视一切精妙招式,无视那歹毒的幽蓝锋芒,以最蛮横、最不讲理的姿态,狠狠砸在判官笔舞成的光幕之上! 每一次碰撞,瘦高个都感觉自己握笔的双臂像是被巨象狠狠踹中一次!虎口瞬间崩裂,鲜血淋漓!双臂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那纯粹力量带来的恐怖冲击如同海啸,一波接一波透过判官笔传入他体内,震得他气血翻腾,五脏六腑都似移位!
“噗!”瘦高个终于扛不住,一口逆血狂喷而出!双臂软软垂落,腕骨已裂!那对仗已成名的淬毒判官笔再也握持不住,“当啷”两声掉落在地! 惊澜那毫无内力却蕴含着粉碎山岳之力的拳头,破开一切阻碍,带着毁灭的气息,稳稳停在瘦高个鼻尖前一寸之处! 拳风如同无形的锋刃,割裂了瘦高个额前几缕灰发,在他鼻梁上留下一道血痕。冰冷的死亡气息扑面而来,将他整个人彻底冻结! 整个药王殿内,落针可闻。唯有被惊澜一拳轰飞的矮胖子在角落里发出断断续续的痛苦呻吟,以及殿宇梁柱窗棂那持续不断的、低沉的嗡鸣震颤。
玄悲大师僵立原地,左肩伤口渗出的冰蓝色毒血滴落在碎裂的青砖上,发出轻微的“嗒”声都清晰可闻。他铜铃般的巨眼死死盯着惊澜那看似并不特别魁梧、却仿佛蕴涵着开山之力的背影轮廓,尤其是那微微起伏、线条清晰如雕刻般的肩背肌肉。 那背影立在那里,一丝内力的波动都没有,却像一根擎天之柱,撑起了这片刚刚差点崩塌的天空。一股源自生命本源最深处的、古老而宏伟的力量气息,正从那赤身青年每一个毛孔中丝丝缕缕地与尚未散尽的药气交融着散发出来,带着沛然磅礴的力量!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