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隆——一道闪电划破夜空,随即是一阵猛烈的电闪雷鸣,不过霎那,暴雨倾盆如注,滂沱的大雨洗刷着京城街道,焦躁与不安的氛围笼罩万物。
“陛下——西北急报!”一士兵顾不上被雨淋湿的狼狈,一头扎进了殿内。
皇帝此刻才睡下,就被吵醒,他披着衣服起来,神色不悦,“呈上来。”
王福将急报交给梁佑亭。
“征西大将军腿伤过重,落下了终身残疾;孟非连将军在宴会上和征西大将军发生冲突,擦枪走火,导致粮草被北戎人趁虚而入,一把火烧了,且孟非连将军被假扮成大苍士兵的北戎人杀了……”那士兵每说完一句,梁佑亭的脸色就暗沉一分。
梁佑亭看完急报,气得一把将急报扔到了地上,“荒唐!”
“咳咳咳咳!”梁佑亭说完剧烈咳嗽起来,咳得上气不接下气。
王福赶紧给梁佑亭顺气,焦急喊道:“陛下!陛下!”
谁知下一秒,梁佑亭直接栽了下去,王福大骇:“陛下——”
“来人!快传太医!”
程鹤年接到消息,匆匆从床上起身。
程宝珠睡在床上,被他的动静吵醒,迷迷糊糊问道:“大晚上的,怎么起了?”
“宫里传来消息,陛下重病,昏迷不醒,我得去看看。”
程鹤年在程宝珠头上落下轻轻一吻,“你乖乖在家等我,不要到处乱跑。”
程宝珠眼神迷蒙,不甚清醒,她慢慢点点头。
恍惚间,她只看到了程鹤年匆忙而去的宽大背影,便又沉沉睡了过去。
此刻,太医院空无一人。所有太医都聚集在了皇帝的寝宫。
来往的宫女太监端着各种汤药进进出出,陛下身边的第一总管,王福,哭得泣不成声。
他弓着背,不时往龙床上看,却什么也看不到,焦急不已。
大臣们赶过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大家等候在寝宫外,有的大臣的鞋袜都湿了。
梁慕槐就是在这时候走过来的,他负手而立,对众人道:“诸位,如今天气恶劣,请大家移步金龙殿,本王为大家准备了热水毛巾,还有换洗的衣衫,驱寒的姜汤等。”
听到梁慕槐暖心的话语,许多臣子感动至极,“多谢睿王殿下!”
“还是睿王殿下宅心仁厚啊!”
“若是陛下挺不过这一关,那这天下之主的宝座就是睿王来坐了吧!”
议论声渐渐远去,众位大臣都下去了,只有程鹤年还留在原地。
“程大人!”
“睿王殿下!”程鹤年拱手施礼,他来得匆忙,下袍还有明显的水渍。
梁慕槐打量了他两眼,“程大人怎么不走啊?”
“臣要留在这里,等陛下醒来。”程鹤年语气从容,直视着梁慕槐,那双眼眸仿佛能射穿一切黑暗,亮得发烫。
“程大人还不知道吧?大哥在战场上伤了腿,好不了了,派去监军的孟将军也被北戎人杀了。小六如今一个人支撑着西北,我这做哥哥的,为他甚是担忧啊!”梁慕槐将得来的情报说与程鹤年,哪知他一动不动,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梁慕槐摸不透他的脾气,“程大人不惊讶?”
“睿王殿下打得一手好牌。”程鹤年慢慢将眼神移到禁闭的朱红色殿门上,那两个金色圆环的把手上雕刻了两只活灵活现的獬豸,它们怒目圆睁,头顶的角锋利无比,誓要顶破一切不公。
“但殿下也别高兴的太早。您别忘了,这宫中还有个七皇子呢!”程鹤年提醒道,“淑妃娘娘是什么样的人,殿下私下里有接触吧!您的麻烦还没结束呢!”
程鹤年意有所指,梁慕槐神色僵硬了一瞬,皮笑肉不笑道,“程大人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吧!”
“来人!”立马有两个护卫上来。
“送程大人去金龙殿!”
程鹤年被两个护卫架着拉走了,他最后回看了一眼紧闭的殿门。
他知道,再打开时,就是——
王福恰好打开了殿门,哭嚎道:“陛下,驾崩了!”
程鹤年的脚步一顿,转过身来,跪在地上缓缓磕头。
丧钟敲响,一声盖过一声,足足响了四十五下——
丧钟传遍皇宫、传到京城的大街小巷。
皇宫内的众人朝向那金龙盘绕在屋顶的宫殿磕头,百姓们则是自发来到街上,对着皇宫的方向磕头。
程宝珠被钟声惊醒,出了一身汗,她叫道:“桃红!”
桃红闻声而入,“小姐!”
“扶我起来。”程宝珠搀着桃红的手,慢慢从床上坐起。
七个月大的肚子鼓鼓囊囊,身体不便的她任由桃红给她穿鞋,起身。
“外面这钟声是——”
“小姐,陛下驾崩了!”似乎为了印证桃红的话,府里响起了低低的哭声。
程宝珠知道,这是下人们在为皇帝哭泣。
程宝珠忧心忡忡,脑海中闪过不好的念头,“派人去宫里打探消息。”
“是,奴婢这就去。”桃红急匆匆走了。
程宝珠慢慢走到窗边,雨已经停了,屋檐下滴着水珠,天空泛起蒙蒙亮。
程宝珠不自觉伸出手接了一滴雨珠,清冷的雨珠打在手掌心,她被冷的蜷缩了手心,怔怔看着窗外的景色。
金黄的叶子簌簌落下,落在了积水的地上,泛着晶莹的光泽。
一场秋雨一场寒,快到初冬了。
一件月白色狐绒斗篷披在了她的肩膀上,程宝珠回过神,闻到了熟悉的气味。
“卫七!”她没有回头,轻柔唤道。
“小姐,别着凉了。”
程宝珠莫名其妙流下眼泪,卫七慌了,走到她面前,桃花眼里满含担忧:“小姐,你怎么哭了?”
程宝珠纤长的眼睫毛挂着泪珠,鼻子通红,“卫七,我怕……”
程宝珠没有说自己怕什么,卫七却好像懂了她的意思。
“小姐,别担心,他会没事的。”
卫七鲜少露出笑容,此时他罕见的扬起一个温和的微笑,看呆了程宝珠。
她从卫七的眼神中读到了安慰、温暖和关心。
“卫七,有没有人说过,你真的很好?”
“从未有人对我说过。”
程宝珠突然笑了,“那现在有了。”
卫七见程宝珠终于笑了,眼眸中丝丝缕缕的温柔慢慢溢出来,“小姐是第一个!”
第一个对我说我很好的人。
程宝珠微微低头,眼神无意瞥见身上这件月白色斗篷,勾起了往事。
“这件斗篷,还是我的大哥送给我的新年礼物。”程宝珠摸着这件斗篷,怀念着往昔,“也不知道大哥现在到了哪里,过得好不好?”
“小姐所念的人,都会平安幸福的。”卫七一脸认真。
“卫七,谢谢你安慰我。”程宝珠眉眼温柔,也认真的看着他。
你永远不需要对我说谢谢,小姐!
一男一女相向而立,轻柔的秋风吹进屋内,掀起他们的鬓发,发丝缠绕间,细腻的温情在室内蔓延。
钟山寺后院的厢房内。
程嘉树听见寺院内敲的钟声,恍然若失道:“陛下殡天了。”
阿珠关上了窗户,被程嘉树制止了,“阿珠,打开吧!”
“我想吹吹冷风。”
“可是……”阿珠担心地望着他。
程嘉树知道她的意思,轻声道:“没关系,开一会儿不会着凉的。”
阿珠点点头,又给他开了窗户。
清爽的秋风从外面吹进来,程嘉树的脑子清醒了许多。
“今日早晨,太后赶回了宫中,陛下驾崩,太后要好些日子才能回来。”
“这段时间,恩公可以好好睡觉了。”
阿珠擦着桌子,一边干活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没注意到程嘉树忧伤的眼神。
皇帝驾崩,温太后会更加肆无忌惮,下一步,就该将他带进皇宫了。
等到了那个更加暗无天日的“牢笼”,他才有机会接近程青樱,处理掉她。
金龙殿内,朝中的大臣都聚集在这里了。
有的还跪在地上,痛哭流涕,不肯起来。
这时,梁慕槐和王福进了大殿。
王福脚步还有些虚浮,差点摔倒,梁慕槐扶住了王福,低声道:“公公是个识时务的人,应该知道怎么做。”
王福强撑着身体,点点头,不动声色抽开了手,一步步走上大殿。
程鹤年在人群中微眯着眼,看着这一幕。
“诸位大人,陛下一代雄主,英明圣断。”王福吸着鼻子,缓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道,“如今陛下驾鹤西去,朝堂群龙无首,眼下,我大苍亟需新帝稳固朝堂。”
王福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大臣们已经悄悄议论起来了。
“陛下属意的继承人到底是谁啊?”
“不是二皇子就是六皇子。”
“马上就公布了,听候旨意吧!”
有大臣是急性子,立马问道:“王总管,陛下选的储君究竟是谁?”
王福环视四周,想起了陛下曾经对他的嘱托。
御书房。
“陛下,这么晚了,这些折子都不是要紧的,您明天再批吧!”
“朕不是在批折子。”梁佑亭戴着西洋镜,沉声道。
“王福,你走近些来看。”
“是。”王福去瞧桌案上的字,被吓住了,直接跪了下来。
“陛下!”王福声音发抖。
梁佑亭写的正是传位诏书,那上面的名字……
“朕曾经一直不肯立储君,但是现在,朕不得不承认,朕老了。”梁佑亭叹息着坐在椅子上,直到最后一个字写完,收了笔。
他将圣旨卷起,当着王福的面藏好,“若是有一天,朕没了……”
“陛下!”王福声音颤抖,不敢去想那个结果。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朕没有长生不老之术,就只盼着选个好储君,希望他能将大苍的国运绵延下去。这样,朕到了地底下,才好向梁家的列祖列宗交代。”
“这个圣旨,等到了那一天,你就拿出来吧!”
“奴婢遵旨。”王福慢慢弯下身子,头伏在地上,极其郑重。
梁佑亭扯下衣服上挂着的一根花白的头发,看了许久,夜风吹来,那白发顺着风飘到了天上,令他生出无限悲凉。
皇帝,也终究是个凡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