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擎的轰鸣声如同巨兽的咆哮,撕裂了重庆珊瑚坝机场沉闷的空气。道格拉斯c-47运输机(或当时其他常用机型)沉重的机身颤抖着,挣脱地面的束缚,昂首冲入铅灰色的云层。舷窗外,山城起伏的轮廓、蜿蜒的江水迅速变小、模糊,最终被无尽的云海吞噬。
机舱内,噪音巨大,空气颠簸。赴日内瓦代表团成员们系紧安全带,面色各异。陈济棠部长闭目养神,眉头微蹙,不知是在思考会议策略,还是在适应飞行的不适。外交部的王次官则正襟危坐,翻阅着外交礼仪手册,显得一丝不苟。李振穆教授扶了扶眼镜,试图在颠簸中阅读一本德文医学期刊,维持着学者的镇定。
林闻溪坐在靠窗的位置,目光始终望着窗外。这是他第一次乘坐飞机,第一次离开战火纷飞的祖国。身体的失重感与内心的沉重感交织在一起。下方是浩瀚的云海,上方是湛蓝的天穹,景色壮美,却无法驱散他心头的阴霾。
他的手中,紧紧攥着一份简报——是出发前最后一刻国内传来的消息:森田的反扑并未停止,新的疫情点还在出现,丐帮的运输线再遭袭击……每一行字都像针一样扎在他的心上。自己此刻的远行,仿佛是一种逃离。但他深知,日内瓦是另一个至关重要的战场。
顾静昭坐在他身旁,脸色有些苍白,显然不太适应飞行。她悄悄递过一颗薄荷糖,低声道:“吃点这个,会舒服些。”她的眼神中带着关切,也有一丝共同肩负重任的坚定。
张医生则显得有些兴奋,又有些紧张,不时探头看看窗外,又低头检查随身携带的资料箱,里面是他们此行的“武器”——报告、数据、样本。
漫长的飞行开始了。先是飞越依旧烽火连天的中国西南,继而掠过缅甸茂密的丛林(此时缅甸战役正酣),之后在印度加尔各答降落加油。异域的热风、殖民地的景象、以及机场上盟军繁忙的军事运输,都让代表团成员们真切感受到战争的全球性。
再次起飞,飞机转向西北,飞越阿拉伯海与中东的无垠沙漠。烈日下的黄沙,死寂而壮阔,令人心生敬畏,也感到了个人的渺小和使命的宏大。
漫长的航程是枯燥而疲惫的。期间经历了剧烈的气流颠簸,所有人都紧绷神经;也曾因前方天气恶劣,不得不在伊拉克的某个盟军机场临时备降,耽搁了一日;食物简单,睡眠困难。
但这段旅程,也成为了代表团内部难得的磨合期。林闻溪与王次官多次商讨会议策略,与陈济棠统一口径。甚至与那位“钉子”李振穆教授,也进行了一些必要的技术沟通——至少在表面上,维持了代表团的团结。
林闻溪利用这段时间,反复默念演讲稿,与顾静昭、张医生模拟答辩场景。引擎的噪音成了他们最好的掩护。他知道,一旦抵达日内瓦,每一句话都可能被放大检视。
飞越地中海,阿尔卑斯山脉洁白的峰顶终于出现在远方。机舱内一阵骚动,历经漫长而艰辛的旅程,目的地终于快到了。
飞机开始下降,穿过云层,瑞士境内绿意盎然、宁静祥和的田野湖泊逐渐清晰。与刚刚离开的、饱受战火摧残的东方相比,这里仿佛是另一个世界。这种强烈的对比,深深刺痛了每一位中国代表成员的心——祖国的苦难如此深重,而外面的世界却似乎依旧岁月静好。
飞机平稳地降落在日内瓦机场。
舱门打开,清冷而新鲜的空气涌入。林闻溪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略显褶皱的西装(临时赶制的),第一个步下舷梯。他的脚步坚定,目光扫过前来迎接的国际红十字会官员和陌生的西方面孔。
远渡重洋,跨越的不只是地理距离,更是文化、理念和战场的转换。
身后的祖国烽火连天,前方的会议暗流涌动。
他握紧了拳头,指甲嵌入掌心。他知道,从这里开始,每一刻都是战斗。
第四十四章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