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生局的封条虽未真正贴上,但那纸冰冷的“暂停令”如同一盆冷水,浇在了岐黄研究会熊熊燃烧的灶火上。诊疗停止,培训中断,窑洞里的气氛从热火朝天变得压抑沉闷。同志们虽相信林闻溪,但面对来自“上面”的正式压力,难免人心惶惶,愤懑不解。
林闻溪发出的电报很快得到了章部长的回应。回电内容简短却有力:“情况已知,甚为荒谬。已向上反映,据理力争。然官僚积习非一日可破,彼等手握‘规章’利器,强行对抗恐于我不利。宜另辟蹊径,以事实破谗言,以舆论造声势。盼速将研究会成果及前线反馈系统整理上报,愈详愈好。”
另辟蹊径?以舆论造声势?
林闻溪瞬间明白了章部长的意图。硬碰硬的行政对抗并非上策,尤其是在“规章”和“程序”占据道德高地的背景下。要想破局,必须将事情闹大,借助更广泛的力量,用铁一般的事实和民意,来倒逼那些墨守成规者。
一场无声的舆论战,悄然打响。
林闻溪立刻行动起来。他召集研究会核心骨干,分工合作: 一组人全力整理研究会成立以来的所有成功案例,尤其是那些被西医判了“死刑”、却被中医药生生拉回来的重伤员病案,要求记录详实,有姓名、部队番号、伤情前后对比(有条件的话甚至留下照片)、所用方药、最终结果,务必真实可信。 另一组人则负责走访周边受惠于研究会药方的村庄,收集老百姓的反馈和感谢信(或口述记录,按手印),重点突出中医药“简便验廉”的优势,以及在缺医少药环境下不可替代的作用。 第三组人,则由林闻溪亲自带队,撰写一份系统性的报告,不仅汇报成果,更要深入阐述“中西医结合在战时条件下的必要性与可行性”、“对中医药宝库进行科学挖掘与提高的战略意义”,并有理有据地反驳卫生局“不规范”、“不科学”的指责,指出其脱离实际、教条主义的危害。
工作昼夜不停地进行。一份份沾着泥土气息、带着伤员体温和百姓手印的材料汇聚起来,逐渐堆满了林闻溪的案头。
与此同时,章部长在延安也积极活动。他将林闻溪初步汇报的情况和部分典型案例,巧妙地透露给了几位对边区建设充满兴趣、且相对公正的中外记者(如《新华日报》和几位国际友人),并安排他们“恰好”听到卫生局官僚作风阻碍前线医疗的“传闻”。
很快,一些文章开始见诸报端。它们没有直接攻击卫生局,而是以充满感染力的笔触,描绘了前线将士在缺医少药下的英勇与牺牲,重点介绍了岐黄研究会如何因地制宜、创造性地运用中医药挽救生命的感人故事,赞扬了这种“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的实践精神。
《神医?神方?黄土高原上的生命奇迹》 《银针草药亦是枪——记一支特殊的战地医疗队》 《规范之外的生命:论战时医疗的实用主义》
这些报道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迅速激起了涟漪。延安的知识分子、干部、甚至普通群众开始议论纷纷。前线的反馈也雪片般飞来,许多部队首长直接致电或来信,询问研究会情况,强调其工作对保持部队战斗力的重要性,甚至直言“若研究会解散,我部伤员将无处可去!”
舆论的压力开始显现。卫生局那边似乎没料到事情会闹得这么大,有些慌了手脚。刘科长又带人来了一次,口气软了不少,但依旧咬死“按规定办事”,要求研究会先“整改”。
林闻溪知道,火候还不够。他使出了杀手锏。
他让研究会的同志,组织了一批正在康复的伤员和受惠的群众,敲锣打鼓,抬着一块写着“岐黄研究会救苦救难,中西医结合造福军民”的大匾额,浩浩荡荡地前往边区政府和卫生局所在地“表示感谢”。
这支特殊的队伍吸引了无数目光。伤员们讲述着自已如何被救回的经历,老百姓们哭诉着以往生病无望的苦楚和现在的感激,纷纷要求“千万不要停掉研究会”。
场面感人至深,又带着巨大的民意压力。
与此同时,林闻溪整理的那份厚达数百页的、充满数据和案例的详细报告,以及来自各部队的请愿信,被章部长直接呈送到了边区最高领导人的案头。
事情终于发生了转机。边区最高领导人在一次会议上,专门提到了这件事,虽然没有直接批评卫生局,但却意味深长地说了这样一段话:“……我们的同志啊,做事要讲究实际,要从群众的迫切需要出发。有些东西,书本上没有,外国没有,但只要老百姓需要,实践证明有效,我们就要支持,就要去研究。不能动不动就拿条条框框去套,把自己套死了,也把群众的心套凉了……”
最高定调,风向骤变。
卫生局的封条令不了了之。刘科长等人灰头土脸,再也不敢来研究会“指导工作”。岐黄研究会不仅恢复了工作,还因为这场风波名声大噪,获得了更多的关注和支持,甚至被树为“实事求是、服务群众”的典型。
舆论战的风云变幻,让林闻溪深刻体会到,真理固然重要,但有时也需要借助力量和策略去传播和扞卫。 他赢得了这场小小的战役,但也更加看清了前路的复杂与艰难。 而经此一役,他深入虎穴的决心更加坚定——他需要更强大的“事实”,来应对未来更激烈的斗争。研究的窑洞再次响起捣药声,但这一次,声音里多了几分沉稳与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