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赣江两岸烟雨迷蒙。南昌天主堂举办的慈善义诊日,江西中西医院派员支援。林闻溪被安排在临时搭起的诊棚下,面前排起了长队——多是衣衫褴褛的贫苦百姓。
“大夫,我这咳喘老毛病又犯了...”老农伸出粗糙的手。 林闻溪切脉观舌:“肺脾气虚,痰湿内阻。我开个方子,药材不贵,江边都能采到。” 他特意将字写得很大,方便患者去药房抓药。
晌午时分,雨势渐大。志愿修女领着个瘦弱少女前来:“林大夫,这孩子在发烧,但不肯说话...” 女孩约莫十二三岁,面黄肌瘦,却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她怯生生伸出手腕,袖口滑落处,一道月牙形旧疤赫然在目。
林闻溪心中一震——这疤痕他太熟悉了!童年玩伴杏儿为护他摔倒,手腕正是留下这样的疤! “你...可是姓陈?”他声音微颤。 女孩惊讶抬头,眼神交错间,彼此都认出了对方。
“溪哥儿!”女孩泪水夺眶而出,“我是杏儿啊!” 故人重逢,却是在这义诊棚下。林闻溪强抑激动,先为她诊病:脉浮数,舌红苔薄黄,显是外感风热。
“修女,请取些金银花、连翘来。”他迅速配好药,“杏儿,你怎么会来南昌?陈大叔呢?” 杏儿泣不成声:“爹他...咳血半年了...听说南昌有好大夫,我带他来看病...”
原来杏儿父女徒步半月来到南昌,盘缠用尽,父亲又病倒在城隍庙。她听说义诊,想来求些药。 “快带我去!”林闻溪立即向修女告假。
城隍庙偏殿角落里,陈大叔蜷缩在草席上,面如金纸,咳声空洞。林闻溪心中一沉——这分明是肺痨晚期的表现。
“溪哥儿...”陈大叔认出他来,吃力地笑,“长成大夫了...好...好...” 诊脉查体后,林闻溪心情沉重:双侧肺叶多数空洞,已是危殆。
回医院路上,杏儿哭诉:“乡里郎中说是痨病,没治了...但我不信...” 林闻溪黯然。以当前医术,确实回天乏术。但他忽然想起祖父医案中有一肺痨验方,或可一试。
麦克莱恩教授查看x光片后摇头:“肺结核晚期,链霉素或许能延缓,但国内极难获得。” “中医或许有办法!”林闻溪取出祖父医案,“用百部、白及补肺止血,地榆、侧柏叶清热凉血...”
周振邦反对:“这不符合传染病防控规范!” 但麦克莱恩沉吟后道:“既然西医已无良策,不妨一试。但必须隔离治疗。”
陈大叔被安置在隔离病房。林闻溪每日煎药施针,杏儿在旁协助。令人惊喜的是,三日后咳血渐止,一周后竟能坐起饮食。
“神奇!”麦克莱恩复查时惊叹,“虽然病灶仍在,但症状明显改善。” 更令人意外的是,周振邦主动来帮忙:“我查了文献,白及含胶质能保护黏膜,地榆确有止血作用...或许真有效。”
然而好景不长,第十日病情突然恶化:高热不退,呼吸窘迫。 “可能是合并感染!”周振邦判断,“需要抗生素!” 但链霉素迟迟申请不到。
危急时刻,林闻溪想起租界医院见到的气雾疗法:“可否将中药雾化吸入?” 麦克莱恩一拍即合:“好主意!直接作用呼吸道!”
他们改装了喷雾装置,将中药液雾化后让患者吸入。同时,林闻溪在背部肺俞等穴敷药,配合针刺。
奇迹再次发生:次日热退,呼吸渐平。连续治疗半月,陈大叔竟能下床行走。
“不可能...”周振邦看着复查x光片,“空洞虽然还在,但边缘清晰多了...这违背病理学!” 林闻溪轻声道:“中医不讲杀菌,讲扶正祛邪。正气存内,邪不可干。”
杏儿喜极而泣,突然跪地叩谢:“溪哥儿...不,林大夫!谢谢您救了我爹!” 林闻溪忙扶起她:“快别这样!治病救人是医者本分。”
他想起童年夏日,陈大叔教他们认药草、采桑葚的时光。如今故人重逢,竟是这般光景,不禁唏嘘。
陈大叔康复出院时,老泪纵横:“没想到这辈子还能站着走出医院...溪哥儿,你真是个好大夫!” 林闻溪却无喜悦:“大叔,病根未除,还需长期调养。我教杏儿些简单护理方法...”
他写下药膳方子,教杏儿穴位按摩,又赠些丸散备急。杏儿认真记下每个字,忽然问:“溪哥儿,我能学医吗?想像你一样救人...”
林闻溪望着她坚定的眼神,恍若看到当年的自己。 “当然可以!”他取出随身带的《医学三字经》,“先从这本读起。有不懂的,随时来问。”
月光下,林闻溪在日记中感怀:“今日义诊,遇故人而悲喜交加。悲者,百姓贫病交迫;喜者,医道薪火相传。杏儿欲学医,正如当年祖父教我。医学非独技,更是仁心;非独治疾,更是济世...”
他望向窗外,杏儿正扶着父亲渐渐远去。那个曾经跟在他身后采药的小女孩,如今也要走上医途了。医道的传承,就这样在不经意间延续。
而这条路上,有太多的悲欢离合,太多的生死考验。但只要有杏儿这样的后来者,只要有永不熄灭的仁心,这条济世之路就将永远延续下去。
夜深了,林闻溪仍坐在灯下,为杏儿编写入门医书。窗外的赣江静静流淌,如同医道传承,绵延不绝。在这寂静的春夜里,他仿佛听到了历史的回响,也看到了未来的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