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科病房弥漫着消毒水与痛苦的低吟。林闻溪跟随麦克莱恩教授查房至三号病室时,一位老者的情况引起众人注意。
“患者钱氏,胃大部切除术后第七日。”管床医学生汇报,“生命体征尚平稳,但持续虚弱,腹胀不适,伤口愈合缓慢。”
病榻上的老人面色萎黄,双目无神,呼吸浅促。林闻溪细观其舌:淡胖而边有齿痕,苔薄白而润。切脉更觉沉细无力。
麦克莱恩查看伤口:“愈合不良,需加强营养支持。明日起增加蛋白质摄入。”
梁启远补充:“可考虑静脉营养。”
然而次日情况更糟。老人腹胀如鼓,叩之如鼓,呕吐清水,完全不纳饮食。西医会诊后诊断为“术后肠麻痹”,给予胃肠减压、灌肠等处理,效果不显。
第三日,患者出现低热,伤口渗液,血象显示白细胞升高。 “并发感染!”麦克莱恩皱眉,“加强抗生素剂量。”
但病情继续恶化。老人精神萎靡,时有谵语,西医束手。
“可否让学生一试中医诊治?”林闻溪鼓起勇气请示。 麦克莱恩沉吟片刻:“姑且一试。”
林闻溪详细四诊:患者虽腹胀如鼓,但喜温喜按;虽呕吐清水,却口不渴;脉沉细无力,舌淡胖苔白滑。 “此非实热蕴结,乃脾胃虚寒,运化失司。”他判断,“术后元气大伤,中阳不振,寒湿内停。”
梁启远质疑:“明明有感染征象,怎会是虚寒?” “真寒假热,真虚假实。”林闻溪引用《内经》,“当温中健脾,行气除胀。”
他拟方:附子理中汤合厚朴温中汤加减。其中附子用量谨慎,先煎久煎以减毒性。
麦克莱恩审方后提出疑问:“患者已有低热,再用附子等温热药,岂非火上浇油?” 林闻溪解释:“此热为虚阳外越,非实热。譬如灶火将熄,偶有火星迸出。当添薪加火,非泼水灭火。”
用药后果如所言:一剂后,患者肠鸣矢气,腹胀稍减;二剂后,排下宿粪若干,腹胀大减;三剂后,已能进米汤少许。
但新问题又现:伤口渗液增多,肉芽苍白不生。 “气血亏虚,不能生肌长肉。”林闻溪调整方药,加入黄芪、当归、鹿角胶等托毒生肌之品。
同时,他采用祖父所传“生肌玉红膏”外敷伤口。此膏用当归、白芷、血竭等活血生肌药与香油、黄蜡熬制而成。
梁启远发现药膏未经严格消毒,提出异议:“这不符合无菌原则!” 林闻溪道:“家祖曾言:'煨脓长肉',适度脓液可促生机。且香油本身有抑菌之效。”
麦克莱恩权衡后决定:“在严密观察下继续使用。”
奇迹再次出现:外敷数日后,伤口渗液渐转稠厚(而非感染性的稀薄脓液),肉芽组织逐渐红活丰满。
更令人惊喜的是,患者整体状况明显改善:面色渐润,食欲增进,已能下床缓行。
梁启远查看各项指标:“白蛋白水平回升,贫血改善...难以置信!” 麦克莱恩由衷赞叹:“中医调理整体机能之功,确实弥补了西医局部治疗之不足。”
林闻溪却无得意之色:“此非中医独功,实乃中西医协同之效。若无西医手术救命于前,抗生素控制感染于中,单靠中药亦难回春。”
老人康复出院时,老泪纵横:“多谢各位大夫!老朽本以为此次必死无疑...”
事后讨论会上,麦克莱恩特别请林闻溪讲解中医理论。 “术后调治,中医首重脾胃。”林闻溪阐述,“脾胃为后天之本,气血生化之源。术后气血亏虚,脾胃运化乏力,故百病由生。调理脾胃,即是培补根本。”
梁启远提问:“但如何解释中药促进伤口愈合的机制?” 林闻溪答:“中医认为,血肉有形之质,生长全赖气之温煦、血之濡养。黄芪益气,当归养血,气血充足则肌肉自生。现代研究亦证实,黄芪可增强免疫力,当归改善微循环。”
麦克莱恩点头:“很有道理。西医注重局部,中医强调整体,二者结合,相得益彰。”
自此,中西医结合科制定了“术后中医调理常规”,对重大手术后患者及早介入中药调理,显着减少了并发症,加快了康复速度。
最让林闻溪欣慰的是,梁启远开始主动学习中医理论,甚至向他借阅《伤寒论》研读。
“我仍然不完全理解中医的机理,”梁启远坦言,“但它的效果真实可见。或许医学的本质本就是实用大于理论。”
林闻溪微笑:“理论源于实践,实践检验理论。中西医各有所长,正如人之双目,合则明,偏则暗。”
夕阳西下,两个年轻医者并肩走在病房走廊。他们身后,是古老智慧与现代科学交融的医学新途;他们面前,是无数等待救治的病患与亟待探索的医学奥秘。
林闻溪在日记中写道:“今日愈知医道之广博,非一门一派可穷尽。西医精于治形,中医长于调气;形气兼治,方为圆满。术后调治之成功,非中医之独功,亦非西医之全效,乃二者合璧之奇功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