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6月28日 北京 总政招待所
夏日的首都，蝉鸣聒噪。
总政招待所那栋苏式老楼里却是一片肃静，走廊上铺着厚厚的地毯，吸走了所有的脚步声。
叶修提着简单的行李，找到房门上贴着的\"707\"铜牌。报到截止日的下午四点，他几乎是踩着点到达。
推开房门，一股凉气和淡淡的书卷气扑面而来。
空调嗡嗡作响，靠窗的床边坐着一位穿着灰色polo衫和休闲裤的中年人，正就着台灯阅读一本厚厚的外文书籍。
听到开门声，他抬起头，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目光温和而锐利。
\"你好，新室友？\"他放下书，站起身，主动伸出手，\"李振华。\"
\"叶修。\"叶修放下行李，简短地握手，感觉到对方掌心有薄薄的茧子，像是长期握笔或者工具留下的。
他快速打量了一下房间——两张单人床，两张书桌，陈设简单但整洁。
李振华的床铺已经整理得一丝不苟，书桌上摊开着几本笔记和英文技术手册，一台黑色的笔记本电脑闪着待机的光。
\"路上还顺利吗？\"李振华语气随和，像是闲聊，但眼神里带着一种工程师特有的审视感，似乎在快速评估着这位年轻的同伴。
\"还好，从部队过来，有点堵。\"叶修一边回答，一边将自己的行李放在空床上。
他注意到李振华放下的那本书是《复合材料结构动力学》，全英文，书页间夹着不少便签。
\"部队？\"李振华略显惊讶地重新打量了一下叶修，\"看你这么年轻，我还以为是哪个院校来的博士。哪个部队？\"
\"军区下面的一个装甲团。\"叶修含糊地答道，同时反问道：\"李老师是……？\"
\"哦，我搞飞机的。蓉城飞机设计研究院，就是外面常说的‘成飞’。\"李振华笑了笑，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个很普通的单位。
叶修心里却是一震。作为军人，他太清楚\"成飞\"这两个字的分量了。\"歼-10？\"他脱口而出。
李振华的笑容微妙了一些，既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转而问道：
\"装甲团……这次考察主要是看陆军的数字化建设，你们那边搞得怎么样？听说你们摸索出了一套新东西，叫……蜂群指挥？\"
叶修心里又是一动，总部这次组织的考察团果然藏龙卧虎，消息也异常灵通。
他谨慎地回答：\"还在摸索阶段，很多不成熟的地方。这次出去也是想看看别人是怎么做的。\"
\"是啊，看看别人走过的路，能少踩很多坑。\"李振华感慨道，指了指窗外，\"就像我们搞飞机，也是这么一步步看、一步步学、一步步自己琢磨出来的。\"
话题自然而然地转到了成飞身上。李振华谈起自己单位的历史，语气里带着一种深沉的自豪，但也夹杂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艰辛。
\"我们那儿啊，前身是132厂的设计所，硬要说历史，能追溯到‘一五’期间苏联援建的那批项目。
但真正独立出来扛大旗，还是后来‘三线建设’的时候，一大批人从沈阳、哈尔滨那边过来，扎根西南，筚路蓝缕……\"
他语速平缓，像在讲述一段寻常往事，但叶修能听出背后的波澜壮阔。
从测绘仿制米格机，到尝试改进歼-7，再到完全自主设计歼-10，这条路上充满了外人难以想象的艰难。
\"最开始的时候，真是要什么没什么。计算靠算盘，画图靠铅笔，风洞试验数据都凑不齐。
外国人卡脖子，别说技术，连像样的参考资料都搞不到。\"
李振华摇摇头，随即又露出一丝倔强的笑意，\"但没办法，国家需要，再难也得搞。就是靠着那股子不服输的劲，一点点啃，一点点试。失败了就重来，摔了飞机就找原因……\"
他顿了顿，看向叶修：\"说起来，咱们搞装备的，不管是天上飞的，还是地上跑的，这份心思大概都是相通的。都想着怎么能让它再强一点，再可靠一点。\"
叶修深有感触地点点头。
他想起了自己在702团折腾那些坦克和数据链的日子，那种遇到难题、攻克难关、再看到成果的复杂心境，此刻似乎找到了共鸣。
\"是啊，\"叶修接话道，\"有时候为了一个参数，一个兼容性问题，能折腾好几天。
下面官兵刚开始用新系统，也是怨声载道，觉得不如老办法顺手。\"
\"太对了！\"李振华仿佛找到了知音，声音都提高了几分，\"我们试飞队的飞行员也一样，对新机型又爱又怕。
爱它的性能，怕它的未知。就得陪着他们一遍遍磨，把他们的感觉变成数据，再把数据变成改进。这个过程，急不得，但也慢不得。\"
两人越聊越投机，从装备可靠性聊到人才培养，再聊到对未来战争形态的理解。
叶修发现，这位飞机设计师的战略眼光和技术洞察力极其敏锐，许多关于体系对抗、信息主导的观点与自己不谋而合。
而李振华也对叶修提出的\"分布式指挥\"、\"战场韧性\"等概念表现出浓厚兴趣。
\"你这个想法很有价值，\"李振华若有所思地说，\"未来空中的有人机和无人机协同，恐怕也需要类似的思路。或许……我们以后还有合作的机会。\"
正当他们聊得深入时，走廊里传来一阵短促有力的哨声，接着是广播通知：
\"考察团全体成员，请立刻到三楼会议室集合，进行行前教育和纪律培训。\"
气氛瞬间转变。李振华和叶修对视一眼，几乎同时站起身，脸上的闲适表情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军人特有的警觉和严肃。
\"走吧，\"李振华利落地套上一件夹克，\"听听这次又有什么‘紧箍咒’要念。\"
叶修整理了一下本就平整的便装，点了点头。
刚才轻松的学术交流氛围瞬间被总政培训班特有的严肃气氛所取代。
他们都知道，接下来的培训，将意味着这次非同寻常的考察之旅，正式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