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试验的成功,尤其是“汽弩”展现出的惊人威力,像一剂强心针,注入了这片绝望的营地。巴顿爵士的态度发生了显着转变,更多的资源和人力被投入到弗朗西斯的工坊。叮叮当当的打铁声和蒸汽机的轰鸣,不再是令人不安的异响,而是化为了希望与力量的象征。
然而,遥远的东方,那片刚从地底灾变中喘息过来的土地,正以另一种方式,悄然发生着变化。
京城,废墟的清理仍在缓慢进行。但在一片被严格封锁、远离百姓视线的荒芜郊区,一项绝密的工程正在夜以继日地推进。
数以千计的工役(其中许多是服苦役的囚犯和俘虏)在监工的皮鞭和兵士的刀枪监督下,如同蚁群般忙碌着。他们平整土地,夯实路基,然后将两根冰冷的、闪烁着金属光泽的平行长龙——铁轨——铺设在地面上。
这是当朝首辅在皇帝默许下,力排众议推动的“雷霆急脚递”计划。亲眼目睹了地底怪物的可怕和军队调动的迟缓,高层中的一部分务实派终于意识到,必须寻求改变。弗朗西斯教士那些“奇技淫巧”的图纸副本,通过某些不为人知的渠道,早已悄然呈送御前。虽无法立刻理解其全部奥妙,但其中关于“铁路”可极大提升物资兵力运输效率的概念,深深打动了对现状充满焦虑的皇帝和重臣。
于是,这条短短三十里、连接京城卫戍大营与一处秘密军械库的实验性铁路,便在绝对的保密中诞生了。
工部尚书亲自督造,调集了全国最好的铁匠(对外宣称铸造镇灾巨钟),甚至动用了部分皇家内帑。一台粗糙简陋、如同移动锅炉般的蒸汽机车头(依据弗朗西斯最基础的图纸和工匠们的“理解”仿制)正在终点进行最后的调试,它发出的轰鸣让周围守卫的士兵都面色发白。
沈星澜和陆昭然绝不会想到,他们带回的火种,竟会以这种方式,首先在故土的阴影里燃烧。
工程进行到最关键的一段,需要通过一处名为“黑石峪”的丘陵地带。这里岩石坚硬,施工难度极大。
这一日,工役们正在用火药开凿一段顽固的岩体。一声闷响过后,岩石松动塌陷,却并未露出预期的黄土,反而暴露出一个黑黝黝的、深不见底的洞口!一股冰冷、带着陈腐铁锈和某种奇异臭氧味道的空气从洞中涌出,呛得附近的工役连连咳嗽。
监工上前查看,以为不过是处寻常古墓,正要下令继续爆破清理,却被洞壁上的一些痕迹吸引了目光。他举火靠近,下一刻,手中的火把差点惊得脱手!
那并非预想中的墓砖或自然岩壁,而是一种光滑如镜、非金非石、泛着暗沉金属光泽的墙体!墙体之上,刻满了巨大而奇异的壁画!
消息立刻被层层上报。很快,工部尚书、几位心腹将领,以及被紧急召来的、仅存的几位对古物有研究的翰林(陆昭然的同僚大多已死于灾变或离散),在一队精锐士兵的护卫下,来到了这个意外的发现现场。
火把和特制的气灯将洞穴照亮。
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洞穴极其深邃,看不到尽头。其四壁和穹顶,完全由那种未知的暗金属构成,严丝合缝,仿佛整体铸造而成。而最令人心悸的,是覆盖了所有壁面的巨大壁画!
壁画风格粗犷、写意,却充满了令人窒息的宏大与恐怖。
它们描绘的,绝非王朝更迭或神仙志怪!
那是一场战争……一场超乎所有人想象极限的星际战争!
壁画中,无数梭子般的奇异战舰(其造型竟与沈星澜他们见过的守墓人飞舟有几分神似,却更加狰狞庞大)穿梭于星辰之间,喷射出毁灭性的光束,将巨大的星体击碎!有身躯庞大、如同山岳般的金属巨人,在真空中挥舞着光刃搏杀!更有一些形态完全非人、如同集合体或能量生命的可怖存在,释放出扭曲空间的可怕力量!
而壁画的主角,或者说,其中一方,隐约能看出一些人形的轮廓,他们驾驶着战车(与西域荒漠中发现的残骸极其相似!),手持发光的武器,与那些非人的恐怖存在英勇战斗,但往往显得悲壮而无力。画面充满了爆炸、破碎、和死亡。
在一幅最为巨大、位于洞穴正中央的壁画上,描绘着一颗被击穿、正在崩解的巨大星球。从星球的裂口中,涌出了无数扭曲的、如同章鱼与昆虫结合体的黑影,它们贪婪地吞噬着一切——星辰、战舰、甚至光线本身!
一位老翰林颤抖着手指着那些黑影,声音发颤:“这……这莫非就是……地底那邪物的……真身起源?”
另一幅壁画则显示,少数幸存的人形战舰,拖着残躯,逃向遥远的星海深处,其中一艘的方向,赫然指向……一片模糊的、但隐约能看出大陆轮廓的星域,与当前世界的地图惊人相似!
“它们……是逃难来的?”工部尚书喃喃自语,额头沁出冷汗。
整个洞穴遗迹,沉默地诉说着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真相:他们所经历的灾变,并非孤例,甚至可能只是……一场跨越了无尽星海、延续了不知多少万年的古老战争的……余波!
而那场战争的另一方,那些如同宇宙瘟疫般的扭曲存在,或许……并未完全离去。地底的“噬星之核”,或许并非自然生成,而是……某个被遗忘的战场遗留物,或是……某个沉睡的先锋?
“此事……绝密!”工部尚书猛地回过神,脸色惨白,厉声对周围所有人下令,“今日所见,若有半字泄露,立斩不赦!立刻封锁洞口!铁路……改道!绕开这里!”
士兵们慌忙行动,试图用帆布和泥土掩盖洞口。
但一位蹲在地上仔细查看壁画的年轻翰林,却猛地抬起头,脸上带着极度的困惑和一丝恐惧:“大人……且慢!您看这壁画最下方的这些……纹路……”
众人凑近,借着灯光,看到在那些宏大战争的画面下方,确实还镌刻着一排排极其细微、之前被忽略的奇特纹路。它们不像是装饰,更像是一种……文字?或者说……坐标?
更让人不安的是,在这些纹路之中,竟然夹杂着几个极其古老、却依稀可辨的中原古篆字!
那几个字赫然是——
“…… 观测站 …… 第七号 ……”
仿佛一道冰冷的闪电劈中所有目睹之人!
这绝非简单的史前遗迹!这是一个……观测站?!谁建立的?观测什么?第七号?意味着至少还有六个类似的站点?它们在哪里?!
而那几个古篆字……又意味着什么?难道在无法追忆的远古,他们的祖先……就已经知晓甚至……参与了这一切?!
铁路的工程被迫中断。巨大的恐惧和更深的谜团,如同实质的阴云,笼罩在每一位知情者的心头。
工业化刚刚蹒跚学步,却已一不小心,惊醒了沉睡在自家后院地下的、关乎整个种族乃至星辰命运的、恐怖而古老的秘密。
这条原本用于镇压叛乱的铁轨,此刻却仿佛成了一条通往无尽深渊的引线。
黑石峪下的惊人发现,像一块巨石投入死水,在帝国最高层激起无声却剧烈的波澜。洞穴被以“地脉不稳,恐再引发地动”为由彻底封死,所有参与其中的工役被远远发配至边陲矿场,几位知晓内情的翰林则被“恩养”于西山别院,实则软禁。
但恐惧和疑问,却无法被彻底掩埋。那壁画上狰狞的星舰、崩碎的星辰、以及那如同深渊般吞噬一切的扭曲存在,日夜灼烧着少数知情者的神经。“观测站”、“第七号”、以及那几个突兀的中原古篆,更像是一把冰冷的钥匙,插入锁孔,却无人敢转动,唯恐打开的是潘多拉的魔盒。
铁路工程在惊悸中稍稍改道,最终仍得以建成。当那台粗糙笨重的蒸汽机车头,拉着三节满载兵员和军械的车厢,在铁轨上发出巨大的轰鸣,以远超骏马的速度驶向远方时,围观的重臣和将领们脸上,却再也看不到最初的兴奋,只有一种复杂的、混合着敬畏与不安的凝重。
这钢铁的力量,似乎与那地底、那天外的恐怖,隐隐同源。
……
与此同时,西方山谷。
弗朗西斯工坊的规模扩大了一倍不止。巴顿爵士看到了“汽弩”和蒸汽动力带来的切实好处,几乎将营地所有剩余资源都倾斜了过来。高碳钢的冶炼逐渐稳定,虽然产量依旧有限,但已能支撑小规模的生产。
沈星澜成了工坊的实际副手。他惊人的学习能力和对结构的直觉,让他迅速掌握了蒸汽机械的核心原理,甚至能对弗朗西斯的设计提出改进意见。他负责带队外出搜寻战车残骸,寻找更多可用的材料和图纸,每一次回归都带着新的收获和更深的警惕——那些残骸的规模和技术层次,远超他们最初的想象。
陆昭然的身体在蓝色晶石能量的滋养下略有起色。他大部分时间仍用于研究黑盒星图和守墓人古籍。星图上那个西方光点搏动频率的加快和颜色的微妙变化,让他寝食难安。他尝试着用古籍中记载的某种能量感应仪式,结合蓝色晶石进行远距离探查。
仪式的结果模糊而令人不安。他感知到的,并非单纯的能量源,而是一种……饥饿。一种沉睡了无尽岁月、正在逐渐苏醒的、对秩序和生机的纯粹贪婪。
“我们必须加快速度。”陆昭然找到沈星澜和弗朗西斯,脸色苍白但眼神急切,“西方的那个‘东西’,它不是死物,它在……醒来。而且,它对能量异常敏感。我们的蒸汽机,我们的蓝晶,可能都在加速这个过程。”
弗朗西斯擦着满手的油污,眉头紧锁:“加快?怎么加快?材料、人手、技术……每一样都缺!”
“或许……我们该换个思路。”沈星澜忽然开口。他拿起一根用高碳钢新打造的、强度远超从前的传动轴,“我们一直在搜寻、在模仿。但我们找到的那些图纸里,有没有……不属于这个时代,甚至不属于那些战车的东西?”
他领着两人走到一堆刚从最新发现的残骸中运回的物品前。那似乎是一辆通讯指挥车的残骸,大部分设备都已烧毁,但沈星澜从一堆熔融的金属中,挖出了一块保存相对完好的、巴掌大小的黑色石板。
石板的材质与陆昭然的黑盒类似,表面光滑,但一侧有几个微小的凹点。
沈星澜尝试着,将一枚蓝色晶石的碎片,小心地嵌入其中一个凹点。
嗡……
石板轻微震动,表面竟亮了起来!浮现出一些不断变化的、极其复杂的立体几何图形和无法理解的符号流。
“这是……某种计算仪器?”弗朗西斯瞪大了眼睛。
陆昭然却猛地捂住了胸口,怀中的黑盒古籍正在发烫!他立刻将其取出,只见古籍自动翻到某一页,上面描绘的能量回路图案,竟与石板上闪烁的某些图形有几分神似!
“这不是计算器……”陆昭然声音干涩,“这更像是……一种设计工具!一种……能将能量特性直接转化为结构图纸的工具!”
一个疯狂的想法,如同闪电般击中了三人。
弗朗西斯呼吸急促起来:“上帝啊……如果……如果我们能用这石头,解析蓝晶的能量模式,再结合那些先进的设计图……我们是不是就能……跳过无数次的试错,直接设计出……最适合利用这种能源的机器?!”
比如……一台不需要庞大锅炉、能直接将蓝晶能量转化为动力的核心引擎?
这个想法太过大胆,甚至可以说是僭越。但在这绝望的困境和迫在眉睫的威胁面前,它散发着无法抗拒的诱惑。
接下来的日子,工坊的核心工作彻底转向。弗朗西斯负责解读那些残存的设计图和符号含义,沈星澜凭借直觉和武力保障试验安全,而陆昭然,则成了关键桥梁——他尝试用古籍中的知识去理解石板的运作方式,并小心翼翼地引导着蓝晶的能量,将其注入石板。
失败了一次又一次。蓝晶的能量过于狂暴,多次差点烧毁石板甚至引发爆炸。陆昭然不得不时刻调整,精神力消耗巨大,几次呕血。
转机发生在一个深夜。陆昭然几乎虚脱,再次将一丝微弱的、经过古籍中阵法“驯化”的蓝晶能量注入石板。这一次,能量没有暴走,而是被石板上的纹路顺畅地吸收、流转。
石板上的光芒稳定下来,那些杂乱符号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极其复杂、却无比精妙的立体结构图——它由无数细微的管道、晶格和能量焦点构成,中心有一个正好可以容纳一枚标准蓝晶的凹槽。
图纸旁边,还有密密麻麻的、由石板自动生成的注释——材料要求、加工精度、能量输出曲线……
这是一台能量核心的完整设计图!一种他们从未想象过的、高效而强大的动力源!
工坊内一片死寂,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
他们终于,从单纯的模仿和修补,迈出了自主设计的第一步。尽管这设计仍基于外星科技的启发和神秘工具的辅助,但其意义非凡。
然而,就在他们沉浸在突破的喜悦中时——
呜——呜——呜——!!!
营地外围,突然响起了凄厉的警报号角!那是最高等级的敌袭信号!
一名满身是血的哨兵连滚带爬地冲进工坊,脸上满是惊恐:“爵士!大人!怪物!好多怪物!从西边来的!和以前的不一样!它们……它们好像是冲着这里来的!!”
巴顿爵士猛地抓起他的巨剑,沈星澜瞬间握紧了刀柄。
陆昭然则猛地扭头,看向工作台上那依旧散发着微光的黑盒星图。
星图上,那个代表西方的、已变得暗红的光点,正以前所未有的频率疯狂闪烁!其光芒,甚至透出了一种……精准的恶意。
仿佛它感知到了什么,感知到了这山谷中刚刚诞生的、那一丝微弱却“不合时宜”的科技火花。
工业化蹒跚学步踢出的第一颗石子,终于惊动了沉睡在远方、以星辰为食的巨兽。真正的考验,此刻才刚刚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