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隍庙的死寂被怀中那几封密信无声的嘶吼打破。烛火已熄,唯有冷月清辉透过破窗棂,在地面积尘上投下斑驳惨白的光块。
黑玉册子上的龙脉煞气虽显出了文字,但那暗红扭曲的字迹如同干涸的血痂,模糊难辨,且气息正在快速消散。必须找到更稳定、更清晰的方法!王琨的疯狂,晋王的徽记,秋猎的杀局……三日之期像勒紧喉咙的绞索!
焦灼之际,庙内那腐朽的空气忽地一滞。
一股熟悉的、带着淡淡悲伤莲香的冰凉气息,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点点微蓝的荧光自我身侧浮现,缓缓凝聚成那个透明得几乎要散去的女子轮廓——苏璃。
她的残魂比上一次更加黯淡,仿佛随时都会湮灭,唯有那双盛满无尽哀戚的眼睛,依旧清晰。她“望”着我手中那煞气正在消退的信纸,微微蹙眉,飘渺的声音直接响在我脑海,带着一丝急促:
“煞气……太散……需……凝聚……熏蒸……”
熏蒸?
我立刻领悟。寻常显影或用火烤,或用水润,但这以龙脉煞气写就的密文,需以更精纯的同类气息缓缓熏染,方能固形显影,持久不散!
“何处……有足够煞气?”我疾声问,目光扫过荒庙,这里绝无可能有地脉节点。
苏璃的残影波动了一下,指尖微抬,并非指向地面,而是……指向我。
“你……”她的声音断续,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笃定,“至阳至煞……命格……便是……最好的……炉鼎……”
我?!
我猛地一怔。是了!我的命格至阳至煞,天生便能吸引、容纳乃至转化诸般煞气怨力!傅玄、赵莽窥伺我的命格,不正是想将我当成最大的祭品和能源?!
如今,苏璃竟指点我以自身为容器,炼化煞气,来显影这密信!
风险极大。一个控制不当,未被炼化的煞气便会反噬己身,轻则神智错乱,重则经脉尽毁!
但……没有时间犹豫了!
“该如何做?”我沉声问道,没有丝毫迟疑。
苏璃的残影似乎微微颔首,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她指引着我,那飘渺的声音如同最精密的咒语,将一段如何运转内力、引导并炼化体内天生煞气,将其逼出指尖,化为精纯煞气微流的法门,直接印入我的脑海。
盘膝坐下,闭目凝神。内力依照那玄奥的法门缓缓运转,每一次周天,都感觉丹田深处那团天生便存在的、灼热而暴烈的煞气被一丝丝抽离、淬炼、驯服。过程如同刀刮骨髓,痛楚难当,额角瞬间渗出细密冷汗。
渐渐地,一缕精纯无比、却温和可控的暗红色气丝,自我右手食指指尖缓缓透出,凝而不散,散发出与那黑玉册子同源、却更为精纯的龙脉煞气!
成了!
我睁开眼,小心翼翼地将那缕由自身煞气炼化而成的微流,引导至摊开的密信之上。
暗红气丝如同拥有灵性的烟絮,轻柔地覆盖包裹住信纸。这一次,不再是黑玉册子那狂暴的侵蚀,而是一种温和的渗透与激发。
信纸上,那原本即将消散的暗红字迹如同被注入了生命,瞬间变得清晰、饱满、稳固!甚至比之前更加狰狞刺目!
更多的细节显现出来!
除了断魂崖伏兵、调离西山营、嫁祸太子的计划外,在信纸最下方,还有一行之前未曾显现的小字,笔迹更加狂乱,墨色中甚至带着点点诡异的金芒:
【……三百死士,皆已服‘龙血金丹’,届时力大无穷,无痛无惧,唯惧至阳之血……切记!】
龙血金丹!
服之力大无穷,无痛无惧?!这是何等邪门的药物!竟用活人试药,培养出三百不畏生死的杀戮机器!
而“唯惧至阳之血”……我的血?
我盯着那行小字,心脏如同被冰手攥紧。三百个服用邪丹、失去痛觉恐惧、只知杀戮的怪物埋伏在皇帝必经的断魂崖……这已非寻常刺杀,而是一场蓄谋已久的屠杀!
苏璃的残影在我看清所有文字后,发出一声极轻的、如释重负般的叹息,变得更加透明,仿佛下一刻就要消散。
“小心……金丹……非人……”她最后的声音细若游丝,带着深深的疲惫与警告,旋即彻底消散在空中,那冰冷的莲香也随之淡去。
庙内重归死寂。
我缓缓收起指尖煞气,将那几封此刻字迹清晰无比的密信紧紧攥在手中,冰冷的纸张却烫得惊人。
三百金丹死士,断魂崖,三日後。
证据确凿,但如何阻止?揭发赵莽?他有铁券护身。告知皇帝?他身边危机四伏。调动兵马?没有虎符,无人会信。
目光再次落在那“唯惧至阳之血”上。
或许……破局的关键,不在权势,不在证据,而在于这三百怪物唯一的弱点——以及,我这被无数人觊觎的……至阳至煞之血。
秋猎场,断魂崖。
那里将不再是皇家的围场,而是我为你们准备的……炼狱。
夜风呜咽,仿佛已传来金铁交鸣与绝望的嘶吼。
三日后,秋狝之日。
天高云淡,旷野的风却带着一股铁锈般的肃杀。皇家仪仗迤逦数里,旌旗招展,甲胄森然。老皇帝端坐于銮驾之上,面色被华盖的阴影遮掩,看不真切,唯有一只手紧紧抓着扶手,指节泛白。百官随行,或兴奋,或忐忑,暗流在辉煌的仪仗下无声涌动。
我勒马跟在不起眼的队列中,一身普通侍卫的装束掩盖了内里的玄甲。目光如鹰隼,扫过沿途地形。风声过耳,不再是呜咽,而是无数细微的、绷紧的弓弦般的震颤。
断魂崖,就在前方。
那是一片突兀断裂的灰白色山崖,如同被巨斧劈开,崖下道路相对狭窄,是銮驾必经之路。两侧坡地林木看似茂密,却静得反常,连一只飞鸟都看不见。
完美的伏击地。
銮驾缓缓行入断魂崖下的阴影。
来了。
几乎就在皇帝銮驾完全进入伏击圈的中心刹那——
“咻咻咻——!”
凄厉的破空声如同骤雨般从两侧崖顶和林间爆射而出!不是零星的箭矢,而是密集如蝗的弩箭!箭头闪烁着不祥的幽蓝光泽,显然淬了剧毒!
“有刺客!护驾!护驾!”
护卫的将领发出声嘶力竭的咆哮,训练有素的御林军迅速收缩,盾牌举起,格挡箭雨!叮叮当当的金铁交击声和惨叫声瞬间响成一片!几匹御马受惊,扬蹄嘶鸣,队伍顿时陷入混乱!
皇帝所在的銮驾被重重护卫起来,但弩箭太过密集刁钻,仍有漏网之鱼穿透防御,钉在车壁上,咄咄作响!
但这,仅仅是开始。
两侧坡地,伴随着低沉而非人的咆哮,数百道身影如同鬼魅般扑出!
他们穿着杂乱的皮甲,甚至有些只着布衣,但每一个人都双眼赤红,皮肤下的血管诡异地凸起蠕动,呈现出一种暗金的色泽!他们的速度、力量远超常人,奔跑跳跃间竟带起道道残影!刀剑砍在他们身上,往往只能入肉三分,他们却仿佛毫无痛觉,反而更加疯狂地扑上来,用拳头、用牙齿、用一切手段撕扯着护卫的阵线!
龙血金丹!这就是服用了金丹的死士!
他们如同三百头失控的洪荒凶兽,瞬间冲垮了外围的防御圈,悍不畏死地扑向核心的銮驾!御林军结成的战阵在他们绝对的力量和疯狂的冲击下,竟显得摇摇欲坠!
“拦住他们!杀!”将领的眼睛也红了,挥刀劈翻一个冲上来的死士,那死士胸口被劈开巨大的伤口,却只是踉跄一步,咆哮着继续前冲,直到被四五把长矛同时钉死在地!
战场瞬间化作修罗地狱。血腥味冲天而起,混合着死士身上散发出的、类似硫磺和金属的诡异气味。
我猛地一夹马腹,逆着溃散的人流,冲向銮驾方向!长刀出鞘,刀光如电,直接将一个试图攀爬銮驾的死士从头到脚劈成两半!温热的、带着浓烈腥气的暗金色血液泼洒开来!
更多的死士立刻被吸引,赤红的眼睛锁定了我,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蜂拥扑来!
就是现在!
我猛地划破左手掌心,至阳至煞的血液奔涌而出,那血液竟隐隐泛着灼热的金红色光泽!我将鲜血狠狠抹在刀身之上!
“嗡——!”
长刀发出一声兴奋的嗡鸣,刀身上的血渍如同活物般流动起来,散发出一种灼热而威严的气息!
一个死士咆哮着扑到近前,利爪直掏我的心口!
我不闪不避,染血的刀锋横向斩出!
嗤——!
如同热刀切入凝固的牛油!那之前能硬抗刀劈斧砍的坚韧躯体,在接触到至阳之血的瞬间,竟变得无比脆弱!刀锋毫无阻碍地掠过,将那死士拦腰斩断!断口处嗤嗤作响,冒出大量黑烟,那死士发出半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嚎,两截残躯剧烈抽搐着,迅速变得焦黑枯萎!
有效!
周围的死士猛地的顿住,赤红的眼中第一次出现了本能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他们畏缩着,不敢再轻易上前,只是发出威胁性的低吼,将我团团围住。
我持刀而立,灼热的血液顺着手臂流下,滴落在泥土中,发出轻微的“滋滋”声。刀身上的血光越来越盛,仿佛一头被唤醒的远古凶兽,渴望着更多的邪煞之血。
“来啊!”我低吼一声,主动冲入死士群中!
刀光翻飞,每一刀落下,必有一个死士如同被烈日灼烤的雪人般惨嚎着崩溃瓦解!至阳之血是他们绝对的克星!我所过之处,竟硬生生在疯狂的死士潮中撕开了一道口子!
护卫的压力骤然一轻,惊愕地看着我这边的战团。
但死士的数量实在太多!而且他们似乎接收到了某种指令,开始避开我,更加疯狂地不计代价冲击銮驾的护卫圈!防线再次岌岌可危!
必须找到指挥者!或者……毁掉那可能存在的、控制这些怪物的源头!
目光急速扫过混乱的战场,扫过崖顶。
在那里!
断魂崖一侧的凸出岩石上,立着几个身影。并非死士,而是穿着夜行衣的人!其中一人,手中持着一面诡异的血色小旗,正在不断挥动!每一次挥动,下方死士的攻势就变得更加疯狂有序!
是他们指挥着这群怪物!
而那人身边另一个身影,虽然蒙着面,但那身形,那眼神……
王琨!
果然是他!
擒贼先擒王!
我猛地从马背上跃起,脚尖在几个死士头颅上借力,身形如大鹏般直扑崖顶!手中长刀血光炽盛,如同划破地狱的血色雷霆!
“拦住他!”王琨发现了我的意图,发出尖锐的嘶叫,手中血色小旗疯狂舞动!
崖顶剩余的黑衣人以及十数个死士立刻向我扑来!
空中无处借力!我猛地将染血的刀向前掷出,身体强行扭转,避开数道扑击,左手狠狠一拍崖壁,碎石飞溅中,再次加速!
噗嗤!
掷出的长刀直接将一名黑衣人钉死在崖壁上!
我凌空翻身,恰好落在那柄刀旁,一把抽出!反手一刀,将另一个扑到的死士劈成两半燃烧的火炬!
王琨脸色煞白,眼中闪过极度恐惧,他猛地将血色小旗向我一指,对身边最后两个护卫吼道:“杀了他!”
然后,他竟然转身就想沿着预先准备好的绳索逃下崖去!
想跑?!
我猛地前冲,刀光席卷,那两个护卫连同扑上来的死士瞬间被至阳血煞绞碎!
王琨刚刚抓住绳索,我的刀尖已经抵在了他的后心。
他身体猛地僵住,缓缓转过身,脸上满是冷汗和绝望。
“旗子。”我声音冰冷,不容置疑。
他颤抖着,将那面血色小旗递了过来。
我一把夺过,看也不看,至阳之血抹上旗面!
“嗤——!”
血旗瞬间燃烧起来,化作一团黑灰!
下方战场上,所有疯狂攻击的死士动作齐齐一滞,眼中的赤红迅速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茫然,随即是力量被抽空后的极度虚弱,纷纷瘫软在地!
危机……暂时解除。
我刀尖依旧抵着王琨,目光却越过他,看向崖下那片尸横遍野的战场,看向那辆寂静无声的銮驾。
皇帝……还活着吗?
晋王……赵莽……你们在哪里?
游戏,还没结束。
我收回目光,冷冷地看向面如死灰的王琨。
“现在,”我的刀尖微微用力,刺破他的衣衫,“该你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