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夜通过香炉窥见苏璃残魂受困的景象后,萧彻的心便如同被放在烈火上炙烤,一刻不得安宁。他迫切地想要知道那黑气缭绕的绝地究竟在何方,却又毫无头绪。定神香炉受损,短时间内无法再次使用,而白鹤自那日后也未曾再现。
就在他焦躁难安,几欲不顾一切外出探寻时,天际再次传来清越的鹤唳。
白鹤翩然而至,落于他面前,眼神依旧平和,却多了一丝凝重。
“小友心绪不宁,煞气浮动,于修行大不利。”白鹤看着他周身隐隐溢出的黑气,缓声道。
萧彻压下心中急切,躬身道:“前辈,晚辈实在……”
“我知你所求。”白鹤打断他,“那困魂之地,牵扯极大,以你如今修为,贸然前往无异于自寻死路。即便告知你方位,你也无法接近。”
萧彻脸色一白,牙关紧咬。
“不过,”白鹤话锋一转,“天地万物,皆有一线生机。或许,有另一条路可增你几分把握。随我来。”
说罢,白鹤振翅而起,向着山脉深处飞去。
萧彻毫不迟疑,立刻施展身法跟上。白鹤飞行速度看似不快,却总能在山峦叠嶂中找到最便捷的路径,避开诸多天然险阻与隐藏的妖兽领地。
一路深入人迹罕至的原始山林,最终,白鹤在一处被巨大藤蔓和古木遮掩得严严实实的山壁前停下。
“便是此处了。”白鹤羽翅轻拂,一股柔和的力道荡开,那些厚密的藤蔓无声无息地向两侧滑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洞口。洞内漆黑一片,散发出古老苍凉的气息。
“洞内有上古修士留下的一处碑文,或许能解答你一些困惑,亦能让你明白未来将面对什么。”白鹤示意他进去。
萧彻深吸一口气,点燃一支火折,矮身钻入洞中。洞窟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内部是一个不大的天然石室,空气干燥,并无虫豸痕迹,显然有某种力量守护。
石室中央,立着一块半人高的黑色石碑。碑石材质非玉非铁,触手冰凉,上面刻满了古老的文字,笔力苍劲,蕴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道韵。
借着火光,萧彻凝神看去。这些文字虽古奥,但他修行以来也有所涉猎,勉强能够辨认。
碑文开头并非功法秘籍,而像是一篇警示录:
“天地有气,谓之灵元。灵元汇聚,奔流不息,乃成地脉。地脉之祖,尊为龙脉,承乾坤之重,载万物生机。”
“龙脉之行,自有其道,或显于名山大川,或隐于幽壑地底。顺之则风调雨顺,灵气盎然;逆之则地动山摇,灾祸频仍。”
看到这里,萧彻心中微动,隐约抓住了什么。
他继续往下看,神色逐渐变得凝重。
“后世有妄人,或为私欲,或逞凶威,或以蔽天之阵,或以逆灵之法,强锁龙脉,断其流转,欲夺天地造化于一隅。此举犹堵九天之河,终至溃堤千里,反噬自身,祸及苍生万千……”
“余亲见一域,龙脉被锁,初时灵气盈溢,宛如仙境。不过百年,地脉淤塞,灵机断绝,阴阳逆乱,旱涝无常,戾气丛生,竟成绝地死域,万灵哀嚎而灭……悲乎!警示后来者,龙脉乃天地之气,可引不可堵,可顺不可逆!强为之,必遭天谴!”
碑文到此戛然而止,最后几个字仿佛用尽全部力气刻下,带着一股悲怆与决绝。
萧彻站在原地,火光映照着他变幻不定的脸庞。
龙脉……强行堵塞……戾气丛生……绝地死域……
香炉映照出的景象——那焦黑的土地、毁灭的气息、缠绕苏璃残魂的诡异黑气——与碑文中所描述的景象何其相似!
难道困住苏璃之地,竟是一处被人为强行堵塞龙脉而形成的绝地?那弥漫的黑气,并非寻常阴煞,而是天地龙脉被强行扭曲、淤积产生的滔天戾气?
若真如此,那布下这等手段的幕后之人,其实力与野心,简直骇人听闻!而苏璃的残魂被困于这等绝地,每时每刻都在承受着天地戾气的侵蚀消磨……
想到此处,萧彻心如刀绞,更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沉重压力。
白鹤的声音从他身后幽幽传来:“现在,你可明白了几分?你要面对的,或许不仅仅是某个强大的仇家,更可能是一种逆天而行的恐怖手段,以及一方被天地戾气充斥的绝境。”
萧彻缓缓转过身,眼中虽仍有震撼,但更多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坚定。
“多谢前辈指引。晚辈明白了前路之险。”他声音沙哑,却带着钢铁般的意志,“但纵然是逆天绝地,我也必须去。龙脉若真被堵,或许……也有疏通之法?”
最后一句,他问得有些迟疑。碑文只警示不可堵,却未言如何疏通。
白鹤鹤眸深邃,看着他,良久才道:“碑文未载,或许上古修士亦觉此事难为。但天地尚留一线生机……或许,你那能转化戾气的香炉,以及你这份不容于戾气的执念,便是变数所在。”
“走吧,路需一步步走。先治好你的炉子,掌控你的力量。”白鹤转身,向外走去,“待你准备万全,或可知那绝地之名。”
萧彻深深看了一眼那黑色石碑,将其上每一个字都刻入心底,然后毅然转身,跟着白鹤走出洞窟。
前方的路迷雾重重,凶险未卜,但他已知晓敌人不仅是仇家,更可能是一种颠覆天地的恶行。救苏璃,或许亦是在解救一方被荼毒的天地。
肩上的担子更重了,心中的信念却愈发清晰。
洞窟之外,天光微亮,晨曦穿透林间薄雾,洒下斑驳光影。萧彻站在洞口,深吸了一口清冽潮湿的空气,方才碑文带来的沉重感并未消散,反而化为一种沉甸甸的责任,压在他的心头,却也让他前所未有地清醒。
白鹤立于一旁,并未催促,只是静静梳理着羽毛。
“前辈,”萧彻开口,声音比往日更加沉稳,“晚辈欲先修复香炉,精进修为,再做打算。只是……该如何着手,还请前辈指点迷津。”
白鹤停下动作,鹤眸看向他:“你体内煞气与那香炉,皆非常物。寻常温养之法,进展缓慢。欲速,则需行非常之法。”
它顿了顿,望向山脉更深处:“此去向东三百里,有一寒潭,名‘沉碧’。潭底生有一种异铁,名‘幽魄寒晶’,性极阴寒,却能吸纳并纯化戾气煞力,于你淬炼煞气、修复温养那‘归墟引’香炉,大有裨益。”
“然,”白鹤语气转肃,“寒潭之底,水压万钧,酷寒彻骨,非肉身强横者不可达。更有一头守护凶兽‘玄水鼍龙’盘踞潭中,其性凶暴,力大无穷,且擅操寒冰之力,极为难缠。获取寒晶,绝非易事。”
萧彻眼神锐利起来:“既有方向,刀山火海,晚辈亦要闯上一闯。”苏璃残魂在黑气中消磨的景象无时无刻不在灼烧着他的内心,他不能再慢悠悠地等待。
“好。”白鹤点头,“此去凶险,全凭你自己。老夫能指路,却不会出手。能否成事,看你造化。”
“足矣。多谢前辈!”萧彻深深一揖。白鹤能为他指明方向,已是莫大恩情。
他不再耽搁,辨认了一下方向,身形一动,便如离弦之箭般向东疾驰而去。体内煞气虽仍是隐患,但初步收束后,亦能为他所用,提供着远超同阶修士的速度与力量。
三百里路程,对于如今的萧彻而言,不过半日功夫。越靠近目的地,空气中的水汽越发充沛,温度也逐渐降低。
最终,他停在了一处山谷入口。一股极寒之气从谷内弥漫而出,谷口草木皆挂满白霜。踏入山谷,眼前豁然开朗,一片宽阔无比的碧色寒潭映入眼帘。潭水幽深,不见其底,水面平静无波,却散发着令人灵魂都战栗的寒意。四周山壁覆盖着厚厚的冰层,仿佛亘古不化。
仅仅是站在潭边,那刺骨的寒意就几乎要冻结萧彻的灵力运转。他运转心法,一丝微弱的煞气自发透出体表,竟将那寒意稍稍驱散了一些。
果然,这煞气并非全无用处。
他凝神望向潭水,神识小心翼翼地向水下探去。然而神识刚入水不过数丈,便被一股极寒之力与强大的阴煞气息阻挡,难以深入。同时,一股暴虐冰冷的意念从潭底扫来,锁定了他的神识。
是那头玄水鼍龙!
萧彻立刻收回神识,脸色凝重。那鼍龙的气息深沉如海,至少是相当于人类金丹期的妖兽,甚至更强。硬拼,绝无胜算。
他绕着寒潭缓缓行走,仔细观察。潭水极寒,且蕴含阴煞之力,直接下水,实力大打折扣,还要面对鼍龙的攻击,几乎十死无生。
必须智取。
他目光扫过四周冰壁,又看向那平静的潭面,脑中飞速盘算。忽然,他想起白鹤所言,那“幽魄寒晶”能吸纳纯化戾气煞力。
一个冒险的计划在他心中逐渐成形。
他退到山谷边缘,寻了一处隐蔽之地盘膝坐下,并未立刻行动,而是开始调整呼吸,竭力将体内那本就躁动不安的煞气,更活跃地激发出来。
一丝丝黑红色的气流开始在他体表缭绕,凶戾、狂暴的气息逐渐弥漫开来,与潭水散发的阴寒煞气隐隐形成对抗。
他在以自身为饵!
既然那鼍龙守护寒晶,对煞气必然敏感。自己这身经过香炉初步转化、却依旧强横的煞气,对于这类凶兽而言,或许是极大的挑衅,也是极大的诱惑!
果然,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原本平静的潭面开始泛起涟漪,紧接着,涟漪扩大成波浪!一股更加恐怖的气息从潭底升起,冰冷、暴虐,充满了毁灭欲。
“咕噜噜——”
巨大的水泡翻涌,潭水中央形成一个漩涡。下一刻,一颗狰狞巨大的头颅猛地破开水面!
那头颅覆盖着暗蓝色的厚重鳞甲,形似巨鳄,却更加狰狞,头顶生有一根扭曲的独角,一双竖瞳如同两盏幽蓝的鬼火,死死盯住了山谷边缘煞气腾腾的萧彻!
“吼——!”
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掀起滔天波浪,恐怖的音波混合着极寒之气席卷而来,所过之处,冰层寸寸加厚!
玄水鼍龙,被彻底激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