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底石阶的阴冷尚未从衣袍上散去,萧彻已立在钦天监副使陈录那间逼仄的值房内。窗外飘着细雪,屋内只一盏油灯,火光将他挺拔的身影投在布满灰尘的书架上,摇摇晃晃。
陈录瘫在椅子里,官袍皱巴巴的,一股隔夜酒气混着墨臭。他听得萧彻的话,像是被冰水泼面,猛地一哆嗦,醉意吓醒大半,瞳孔缩成两点惊惶的灰。
“王、王爷!”他喉咙发干,声音劈裂,“星图…那是国之秘宝,监正亲自…亲自看管,下官…下官如何能……”
话卡在半途。
一柄乌沉沉的短刃悄无声息地贴上他的脖颈,刃尖的冷意刺得他皮肤瞬间起栗。握刀的手稳得可怕,没有丝毫晃动。
萧彻俯身,凑得极近,声音压得低低的,像毒蛇游进耳廓:“陈大人,三年前,你奉命修订历法,结果误算了大汛之期,江东十七县颗粒无收,淹死百姓……具体多少,需要本王帮你数数么?”
陈录的呼吸骤然停止,眼珠凸出,死死瞪着眼前这张俊美却冰冷如修罗的脸。
“还有,”萧彻的声音更轻,更柔,却也更骇人,“你去年新纳的那房妾室,似乎……格外喜欢城南永兴当铺送来的东珠头面?”
陈录脸上的血色霎时褪得干干净净,比窗外的雪还要白。汗水从他额角渗出,汇聚成滴,滑过颤抖的脸颊,砸在官袍的前襟上,洇开一小片深色。他喉咙里发出“咯咯”的轻响,像是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咽喉。
那柄短刃又往前递了半分,一丝细微的刺痛传来,颈间已见一缕鲜红缓缓滑下。
“星图。”萧彻吐出两个字,不容任何转圜。
短暂的死寂。油灯的灯花“啪”地爆了一下。
陈录整个人垮了下去,脊梁骨像是被抽掉了,烂泥般滑下椅子,瘫跪在冰冷的地面上,官袍散乱。他抖得如同风中残叶,抬起哆嗦的手指,指向内侧一面靠墙的书架。
“……第…第三排…《乾象历典》…后面…有…有机关……”声音破碎,带着哭腔。
萧彻撤了短刃,看也不看他,径直走向书架。手指划过那些蒙尘的书脊,找到那本厚实的《乾象历典》,用力一扳。
“咔。”
一声轻响,书架无声地滑开半尺,露出后面墙上一个暗格。里面没有卷轴,只静静躺着一枚玄铁令牌,上面阴刻着北斗七星的图案,星光点点处,嵌着微小的墨玉,幽光流转。
他拿起令牌,触手冰寒。
就在他指尖碰到令牌的瞬间——
嗡……
一声极轻微、却直钻颅骨的嗡鸣毫无预兆地响起。那暗格之内壁,原本看似平整的地方,骤然浮现出细如发丝的幽蓝光线,勾勒出一个繁复的星芒图案,一闪即逝!
几乎是同时,皇城深处,某座守卫森严的殿宇内。
盘坐在蒲团上的钦天监正赵玹猛地睁开双眼,眼中精光暴涨。他面前一座尺余高的青铜浑天仪上,代表北斗第七星“摇光”的位置,一颗墨玉微微亮起,随即黯淡,但一丝若有若无的波动已传了出去。
赵玹面色一沉,霍然起身:“有鼠辈窃符,触动禁制!速封观星阁内外九门!擅近者,格杀勿论!”
冰冷的命令瞬间穿透寂静的宫苑。
萧彻握着那枚犹带寒意的玄铁令牌,眼神骤冷。他听到了远处隐约传来的金属甲叶碰撞声和急促的脚步声,正在迅速合围逼近。
窗外细雪依旧,值房内却已杀机四溢。
他攥紧令牌,身影一闪,如鬼魅般融入值房更深的阴影里,无声地向上层潜去。
观星阁,就在头顶。
而星图,必须今夜得见。
脚步声与甲胄碰撞声自楼下层层逼近,火把的光晕透过楼梯拐角的缝隙,将阴影切割得晃动不定。萧彻贴在冰凉的墙壁上,呼吸压得极低,玄铁令牌的边缘硌着掌心。
不能下,只能上。
他像一道没有重量的幽影,沿着盘旋的石阶向上疾掠。越往上,空气越发寒冷稀薄,带着一种陈年木料和灰尘混合的气息。
前方豁然开朗。
一扇巨大的青铜门挡住去路,门上浮雕着日月星辰、山河湖海,古朴威严。门环是两只狰狞的螭首,口中衔着暗沉的金环。门扉严丝合缝,仿佛自建成之日起就未曾开启过。门楣之上,悬着一面八卦铜镜,镜面幽光流转,冷冷对着来路。
这就是观星阁的入口。非皇族血,不得其门而入。
萧彻毫不犹豫,将那枚玄铁令牌猛地按向青铜门正中一个不起眼的凹槽。
“铿!”
一声金属咬合的清响。令牌上的墨玉星辰骤然亮起幽光,与门上浮雕的星图脉络瞬间连接,流光大盛。整扇门微微震颤起来,发出沉闷的机括转动声。
沉重的青铜门,无声无息地向内滑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一股更凛冽、更空寂的寒风从门内扑面而来,带着星辰运转般的玄奥气息。
萧彻侧身闪入。
门在他身后缓缓合拢,将楼下所有的喧嚣与杀机彻底隔绝。
眼前是一片无尽的穹顶。
他仿佛一步踏入了夜空。观星阁内部竟无楼板,唯有一条狭窄的悬空玉阶,螺旋上升,通向不可知的顶端。四周并非墙壁,而是透明的琉璃穹顶,其上天幕低垂,繁星璀璨,银河倒泻,仿佛伸手便可摘星。
玉阶之下,是深不见底的黑暗。
寂静。绝对的寂静。只有自己的心跳和血液流动的声音在耳鼓中放大。
他沿着玉阶向上,步伐极快,却轻得没有发出丝毫声响。星辰的光辉透过琉璃顶,将他的影子拉长,投在冰冷的玉阶上,扭曲变形。
玉阶的尽头,是一个巨大的平台。
平台中心,并非想象中的繁复卷轴或玉简。
七根晶莹剔透的水晶柱,按北斗七星方位矗立,每一根都需一人合抱。柱身之内,光流奔涌,如同封印着一条条微型的银河。无数细密如沙的银色光点在其中沉浮、运转,遵循着某种亘古不变的轨迹。
而在每一根水晶柱的顶端,都悬浮着一个清晰的名字,由纯粹的光影凝结而成,熠熠生辉——
天枢:太尉 张启贤 天璇:司徒王敬之 天玑:司空李穆 天权:大将军卫青岚(此名亮得刺眼,煞气最重) 玉衡:御史大夫周文方 开阳:丞相陈仲 摇光:大司农孙望
北斗七星,对应朝堂七位擎天重臣。他们的气运,竟被生生截取,炼入这星图大阵之中!
光流运转,彼此勾连,形成一个完美而恐怖的平衡,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庞大能量。这能量如此磅礴,却又如此精密脆弱,任何一处的崩坏,都可能引发连锁的毁灭。
萧彻的目光如鹰隼,急速扫过那七个名字,最终死死钉在“摇光”之位。
大司农,孙望。
就是这里。逆天改命,窃取气运,而最终需要血祭来填补、来彻底扭转星轨的,就是摇光对应的祭品之位!
他需要找到那个被隐藏的、与这星图核心相连的第八个位置——血祭之眼!
他的视线疯狂逡巡,掠过每一根水晶柱的基座,扫过平台地面上镌刻的无数古老星纹。
没有。
哪里都没有多余的接口,没有预设的祭坛。
除非……
一个冰冷彻骨的念头猛地窜入脑海。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逆着那奔流的光瀑,望向七根水晶柱能量最终汇聚的顶点——
穹顶最高处,那片最深邃的夜空下,北斗七星的光辉正透过琉璃,无比清晰地照耀下来。
七道来自水晶柱的庞大光流,如同被无形之力牵引,螺旋上升,最终汇入天穹真实的北斗星阵之中。
而在那虚幻与真实交汇的核心,北斗第七星“摇光”的下方,光影扭曲,隐约勾勒出一个模糊的、人形的凹槽。
那里,就是血祭之眼。
需要将他心尖上的那个人,生生填入那片星光之中,以她的血肉魂魄,完成这逆天的最后一步。
萧彻站在原地,仰望那片璀璨而残忍的星空,黑袍无风自动。
眼底,是冻结万物的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