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需要。”
大秦寺的声音刻意压低,淬着一层冰冷的硬度,试图在她与自己之间筑起一道无形的屏障,每一个音节都透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与一种近乎固执的疏离。
他比任何人都更清醒、也更痛楚地意识到那道横亘在他与林奈之间的、看似无法逾越的鸿沟——不仅仅是年岁的差距,共同经历的错位,更是这副被连年恶战与内心煎熬彻底掏空、甚至连握紧最熟悉的锻锤都可能颤抖脱力的残破身躯。
他已经是一个年过三十、身体早已被无休止的战斗腐蚀殆尽、连属于自己的圣剑都快要无力握稳的、看不到什么未来的男人。生命的光彩与力量正不可逆转地从这具躯壳里流逝,只剩下一身沉疴旧痛与挥之不去的疲惫。
而她,正站在一生中最美好、最耀眼的年华,如同初升的旭日,光芒万丈,前途不可限量。她的身边,从不缺少同样优秀、强大且正值青春的守护者,他们能给予她的,远比他这副残躯能提供的要多得多。
“贤人……”他几乎是艰难地吐出这个名字,视线落在空处,不敢看她,“他一直陪着你长大,那么多年,他一直在等着你,他比任何人都了解你的一切,知晓你所有的过去。”
“还有那个叫神山飞羽真的小子……”他顿了顿,声音里渗入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涩意,“他也是你十五年来一直念念不忘、最终不惜一切也要找回的人。他看向你的眼神里……那份清晰无比的爱意与专注,并不比我们任何一个人少,甚至更为纯粹直白。”
“现在,一个已经成长为能独当一面、值得信赖的成熟剑士,一个恢复了所有关于你的珍贵记忆、带着满腔赤诚回到你身边……他们才是更应该、也更合适站在你身旁,与你并肩同行的人。”
“你不应该……也完全不值得把如此宝贵的时间与心力,浪费在我这样一个……近乎废人的人身上。这不对等,也不公平。”
林奈坐在床边,越听,眉头就皱得越紧,心底那股混合着心疼与恼怒的情绪翻涌得越发剧烈。直到大秦寺自弃的话语越来越离谱,越来越冰冷苛刻,她终于再也按捺不住,猛地倾身扑了上去。
她用一个突如其来却又无比直接的吻,堵住了他所有未尽的话语,也彻底封缄了他那些令人心碎的自贬与推开她的企图。
这不是以往任何一次带着嬉闹或试探性质的亲近,这个吻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灼热的温度以及一种破釜沉舟的决心,是他们之间真正意义上、跨越了所有障碍、确认彼此心意的第一个吻。
从前,哪怕她心思剔透,早已敏锐地看穿了他深藏在冷静自持表象之下、那份小心翼翼压抑了多年的深沉爱意,他也始终死死恪守着那道名为“长辈”与“守护者”的界限,从未逾越半分。
对于当时尚未真正成年、仍需要庇护的林奈,他近乎苛刻地拒绝一切过分亲昵、可能越界的举动,即使每一次主动靠近、甚至“偷袭”逗弄他的人都是林奈自己,他也总是能及时克制,守住那条线。
但这一次,他再也无法阻止。
一来,他如今虚弱不堪的身体,根本无力抗衡林奈那经过千锤百炼、蕴藏着惊人力量的身躯。
二来,她早已成年了,跨越了漫长而孤寂的十年时光,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意志与清晰的爱意,重新回到了他的面前。
他再也找不到任何能够说服自己、也更无法说服她的理由去推开她,所有的挣扎在这样确凿的心意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许久,林奈才微微退开少许,额头却依旧亲昵地抵着他的,两人鼻尖相触,温热的呼吸暧昧地交融在一起。
她那双向来灵动狡黠、仿佛会说话的眼眸,此刻被一层薄薄的水光洗过,亮得惊人,里面闪烁的不再是孩童般的嬉笑与玩闹,而是一种混合着深切心疼、难以言喻的愤怒与无比坚定的、不容反抗的强势。
“大秦寺哲雄,你听好了。”
她的声音并不高亢,却字字清晰,如同最精准的锻锤敲击在烧红的金属上,带着千钧之力,重重砸在他的心间。
“现在这个情况,在我面前,你没有说‘不’的选择余地。一点也没有。”
“从很多年前,你第一次对我心动、却又拼命强迫自己忍住、选择沉默守在我身边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经永远地失去了从我身边逃开的机会。”
“这辈子,都别想再推开我。”
大秦寺像是被这句斩钉截铁的话彻底抽走了最后一丝挣扎的力气,整个人彻底泄了气,放弃了所有抵抗。
他闭上了眼睛,纤长而浓密的睫毛在苍白得近乎透明的皮肤上投下两小片淡淡的阴影,不再看她,也不再说话,仿佛想用这最后的、消极的沉默,来做一场无声而绝望的最终抵抗。
看着他这副明明脆弱得不堪一击、仿佛一碰即碎,却还要强撑着维持冷硬疏离外壳的可怜又可爱的样子,林奈心头那点因他自暴自弃而升起的怒火,瞬间被更汹涌、更酸涩的心疼与柔软所取代。
她伸出手,指尖带着一丝极不易察觉的颤抖,极其轻柔地抚过他紧皱的眉心,仿佛要将他所有的忧虑、痛苦与不安都一一抹平。
“你还是……不明白我的害怕与恐惧。”
大秦寺忽然睁开眼,一把抓住了她流连在自己眉间的手,声音沙哑得厉害。那双总是沉静如古井的眼眸里,此刻竟有水光剧烈地翻涌滚动,仿佛下一秒就要决堤。他拉着她的手,指尖冰凉。
“我在你面前,已经没有任何可以给你依托、为你遮风挡雨的优势了。你已经成长得比我所期待、所能想象的,还要完美,还要强大……远远超越了我。”
“我怕在未来,当你需要面对更危险、更可怕的境地时,我会保护不了你,只能无能为力地站在一旁,束手无策。我真正恐惧的……是力不从心的衰老,和不可逆转的退步。我怕我会……成为你的拖累。”
他松开她的手,转而用微颤的指尖,细细地、充满眷恋又带着绝望地抚摸过她乌黑柔顺的长发,光滑的额角,精致的眉眼,最后是温热的脸颊。他眼中的哀伤浓重得几乎要将人彻底吞没。
“别再多想了,那些都不是你需要考虑的事情。”她的语气不自觉地放缓下来,带着一种近乎催眠的、令人安心的温柔与笃定,仿佛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动物。
“我好不容易才终于长大,好不容易才跨越了那么多困难回到你身边,别再把我推开了,好不好?”她低声恳求着,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却又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坚持。
“从现在起,请你全身心地相信我,依赖我一次。我会解决好所有问题的,就像小时候,你一次又一次对我许下承诺、保护我那样。这次,换我来。”
话音落下的瞬间,一丝极其细微、肉眼难以察觉的、蕴含着磅礴生命能量的淡金色光晕,自林奈的指尖悄然逸散出来,如同拥有自我意识般,在无形的空气中流动,缓缓钻入大秦寺冰冷虚弱的身体内。
这一点点魔斯拉的生命本源之力,虽然无法立刻彻底修复他体内积年累月的沉疴旧病,却足以像最温和有效的舒缓剂,立竿见影地缓解他此刻深入骨髓的虚弱与难以言喻的痛苦。
大秦寺仿佛感觉自己被包裹进了一池温度恰到好处的温水之中,一种难以抗拒的、温暖而安宁的倦意温柔地席卷了他沉重的眼皮和紧绷的神经。
他试图保持清醒,但那舒适感太过强烈,最终,他在林奈持续不断的、低声细语的温柔安慰与抚摸中,呼吸逐渐变得均匀绵长,缓缓陷入了沉睡。紧皱的眉头也不知在何时悄然舒展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