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个月华洗礼的夜晚后，张谦的生活多了一项雷打不动的“功课”——追月。
他如同一个最虔诚的拜月教徒，每当夜色深沉，只要乌云散去，露出那轮清冷的月盘，他便会使出浑身解数，调整巢穴内的枯枝伪装，尽可能让更多的月光洒落在自己身上。然后，他便静伏不动，全力催动那微不足道的精神力，去捕捉、去引导那丝丝缕缕的清凉月华。
过程依旧艰难，效率依旧低下。十成月华涌入，能被他留住并融入体内那丝暖流的，恐怕不足半成。大部分能量如同沙漏中的细沙，在他感知得到却无力阻止的情况下，悄然流逝。
但积少成多，聚沙成塔。近一个月的不懈努力，效果是显而易见的。
他体内的那丝暖流，已经从最初若有若无的状态，壮大到如今如同发丝般清晰可见，并且在体内自行运转的速度和稳定性都提升了不少。带来的好处更是实实在在：他的体型增长了一圈，鳞甲色泽更深，带着一种隐隐的金属质感；力量、速度和反应能力都有了长足的进步；最显着的是感官，他现在能清晰地听到数十米外水波下鱼儿摆尾的声音，能分辨出风中带来的、极其细微的不同生物的气息。
他甚至开始尝试调动这丝暖流。虽然还无法做到如臂使指，但在全力扑击时，若能侥幸将这丝暖流引导至四肢，爆发出的速度和力量会瞬间提升三成以上！这让他捕猎的成功率大大提高，目标也不再仅限于螺虫，一些反应稍慢的小型鱼类，也渐渐成为了他的盘中餐。
生存的压力，似乎减轻了一点点。他依然谨慎，依然时刻警惕着水下、地面和天空的威胁，但至少，他不再是最初那个只能在泥滩里捡垃圾、随时可能饿死或沦为点心的最底层存在了。
然而，力量的初步增长，并未带来多少喜悦，反而加深了他对这个未知世界的敬畏与好奇。
那轮明月，为何会散发能量？这能量究竟是什么？除了被动吸收月华和吞噬血肉，是否有更高效的方法？那些拥有诡异力量的生物，它们又是如何运用这种能量的？
疑问如同沼泽中的气泡，不断从他心底冒出。他渴望答案，渴望了解更多。但他活动的范围，依旧只是这小小的土丘和附近的泥滩，信息来源极其有限。
这天午后，天空依旧阴沉，灰蒙蒙的云层低垂，仿佛随时会压下倾盆大雨。张谦刚刚结束一次失败的捕猎——一条狡猾的泥鳅在最后关头从他嘴边溜走，钻入了深水的淤泥中。他有些懊恼地爬回土丘，在一丛枯黄的芦苇阴影下趴伏下来，舔舐着前爪上沾到的污泥，同时运转着体内那丝暖流，驱散着活动后的疲惫。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却与沼泽自然风声截然不同的“嗡嗡”声，由远及近，传入他敏锐的耳中。
那声音极其细微，若非他感官经过强化，绝对无法察觉。它来自高空，穿透了厚重的云层，带着一种奇异的、富有韵律的震颤。
张谦瞬间警觉，全身肌肉绷紧，下意识地就要往巢穴里钻。这是他在无数次危险中形成的条件反射。
但这一次，一种强烈的好奇心，或者说是一种冥冥中的预感，让他硬生生止住了动作。他抬起头，浑浊的鳄眼穿透芦苇的间隙，死死盯住声音传来的方向——那片灰暗的天空。
嗡嗡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突然！
一道炽烈的白光，如同撕裂灰色幕布的闪电，骤然从云层中穿刺而出！
那光芒如此耀眼，以至于在它出现的瞬间，张谦感觉周围的昏暗都被驱散了大半！它并非自然的光线，而是蕴含着某种难以言喻的、锐利无比的“意志”！
白光的速度快得超出了张谦的理解范畴，几乎是眨眼间，就从天际的一个小点，变成了清晰可见的形态。
那是一道……**剑光**！
长约三尺，通体流转着清冷如秋水般的光华，剑身周围缭绕着肉眼可见的白色气旋，发出之前听到的那种“嗡嗡”震颤声。它所过之处，连空气都似乎被切割开来，留下一条短暂的、扭曲的视觉轨迹。
而更让张谦心神震撼，几乎停止呼吸的是——在那道凝练如实的白色剑光之上，赫然站立着一道身影！
一道**人影**！
那是一名少女，身着素白如雪的长裙，衣袂在高速飞掠带来的疾风中猎猎作响，却丝毫不显凌乱，反而更添几分飘逸出尘。她身姿窈窕，青丝如瀑，仅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部分，剩余的如墨般流淌在身后。由于距离和角度，张谦看不清她具体的面容，只能看到一个清丽绝伦的侧影轮廓，以及那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冰冷而专注的气质。
她脚踏飞剑，身形稳如磐石，宛如传说中的剑仙，御风而行，翱翔于九天之上！
这一刻，时间仿佛凝固。
张谦僵在原地，冰冷的鳄鱼心脏以前所未有的力度疯狂跳动，撞击着他的胸腔。他张大了嘴，甚至忘记了呼吸。
人！
是人类！
而且，是能够**御剑飞行**的人类！
所有的猜测，所有的疑惑，在这一刻终于有了一个清晰得令人战栗的答案！
这不是一个变异的世界，不是一个充满辐射的废土，更不是一个纯粹的、只有野兽的蛮荒之地！
这里是……**修仙世界**！
一个存在于神话传说、志怪小说中的，拥有飞天遁地、移山倒海之能的修仙文明世界！
而他，张谦，一个来自现代社会的灵魂，不仅穿越了，还变成了一只处于这个世界食物链底端的……**妖兽**！
仙凡之隔？不，此刻横亘在他与那道白衣身影之间的，是比仙凡更加残酷、更加不可逾越的——**人妖之别**！
他曾是“人”，高高在上，自诩为万物灵长。而现在，他是“妖”，是藏匿在污泥秽土之中，仰望着九天仙子的……禽兽！
巨大的身份落差，如同最冰冷的海水，瞬间将他淹没。一种混合着极度震惊、茫然、自卑乃至一丝绝望的情绪，在他心中疯狂翻涌。
那白衣少女，显然并未注意到下方泥潭中，有一只微不足道的幼鳄正经历着何等剧烈的内心风暴。她御剑而行，目光似乎扫过下方的黑泥潭，带着一种审视与疏离，仿佛在寻找什么，又或许只是途经此地。
她的速度极快，几乎是几个呼吸之间，那道惊艳的白色惊鸿，便已掠过土丘上空，向着沼泽更深处飞去，只留下那条逐渐消散的白色气旋轨迹，以及空气中若有若无的、清冷如雪莲般的淡淡幽香。
剑光的嗡鸣声远去了，天空恢复了之前的灰暗与死寂。
仿佛刚才那震撼人心的一幕，只是一场短暂的幻梦。
但张谦知道，那不是梦。
他依旧保持着仰望的姿势，久久无法动弹。
御剑飞行……修仙者……妖兽……
这些词汇如同洪钟大吕，在他脑海中反复震荡。
他明白了体内那丝暖流是什么——那是**妖力**！是这个修仙世界，妖兽赖以生存和强大的根本能量！
他明白了月华为何蕴含能量——那是天地灵气的一种表现形式，是修仙者和妖兽都可以吸纳的修炼资源！
他也明白了，为何那些银鱼、独角麋鹿会拥有超凡力量——它们同样是妖兽，只是等级、血脉不同而已！
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但这解释，并未带来丝毫轻松，反而让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沉重。
在一个拥有明确力量体系，并且人妖对立的修仙世界里，他这只小小的、刚刚踏上修炼之路的幼鳄，处境何其艰难！
那些修仙者，会如何看待妖兽？是材料？是坐骑？还是……必须铲除的异类？
从刚才那白衣少女冷漠扫视的目光中，他感受不到任何对生命的怜悯，只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如同看待草木砂石般的淡然。
如果被她发现……
张谦打了个寒颤，不敢再想下去。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将身体更深地埋入芦苇丛的阴影中，仿佛这样就能躲避那来自九天之上的目光。
曾经，他以为活下去，就是最大的目标。现在他才知道，在这个世界活下去，需要面对的是什么。
不仅仅是同类的厮杀，环境的险恶，更要时刻警惕着那些掌握着强大力量、视妖兽如草芥的……修仙者。
力量……
他从未像此刻这般，对力量产生如此强烈的渴望。
不是为了称霸，不是为了逍遥，仅仅是为了……拥有在这人妖并立的残酷世界中，拥有一丝保全自身的资本！为了将来某一天，再次面对修仙者时，不必只能像现在这样，卑微地躲在阴影里，连大气都不敢喘！
他收回望向天空的目光，转而投向前方浑浊的沼泽水面，那双冰冷的鳄眼中，第一次燃起了无比清晰的、名为“道途”的火焰。
修仙之路，他已懵懂踏入。
而人妖之途的险恶，他也第一次窥见端倪。
那道白衣惊鸿，如同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他心中激起了无尽的涟漪。
他记住了那道身影，记住了那清冷的气质，也记住了那份源自力量阶层的、令人窒息的距离感。
“修炼……”
他伏在泥泞中，感受着体内那丝微弱得可怜的妖力，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嘶哑气音，喃喃自语。
“必须更快，更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