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忙碌中飞逝,英哥儿在莱顿大学已经待了快半年了。
英哥儿如今已快十五岁了,身形又抽高了不少,虽然面容还带着少年的清俊,但眉宇间的沉稳,却远超他的同龄人。
这半年来,他像一块被投入知识海洋的海绵,贪婪地吸收着一切。
他在霍尔教授材料小组展现出超出常人的能力,不仅计算能力惊人,更难得的是他直指问题核心的洞察力,这番优秀的表现,自然落入了其他领域教授的眼中。
英哥儿也一直想寻找机会了解船舶和火炮相关的知识,这些才是能立刻让大雍强盛起来的利器。
机会终于在一个午后悄然降临。
一位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敲响了实验室的门。他是船舶工程学的柯雷教授,他眉头紧锁,似乎正被什么难题困扰。
“霍尔,”柯雷教授开门见山,没太多客套,“我遇到麻烦了。新设计的船用龙骨连接件,强度始终达不到要求,测试时总是断裂。我听说你这里有个数学和计算很厉害的学生?借我用一段时间,帮我优化一下结构受力模型。”
霍尔教授推了推眼镜,脸上明显写着不情愿。英哥儿现在是他小组的计算核心,许多关键数据都依赖他的分析。“柯雷,贾里德有自己的研究任务,我们小组的合金配比也到了关键阶段。”
英哥儿的心猛地跳快了。船舶制造!这正是他梦寐以求接触的领域!
他强压下激动,保持着恭谨的态度,上前一步,用他那尚在变声期的沙哑嗓音说道:“教授,我这个学期的必修课程已经提前修读完毕。如果您允许,我愿意在完成我们小组每日进度的前提下,利用课余时间协助柯雷教授。我保证不会耽误咱们自己组的研究。请您给我这个机会,我也想多学习一些不同领域的知识。”
他目光恳切,让人很难拒绝一个如此好学的年轻人。
霍尔教授看着他坚定的眼神,又看了看一脸期待的柯雷,沉吟片刻,最终还是松了口:“……好吧。贾里德,记住你的保证,我们小组的进度是第一位的。”
“谢谢教授!我明白!”英哥儿用力点头,感觉浑身的血液都热了起来。
从那天起,英哥儿开始了陀螺般旋转的生活。
白天,他在材料实验室里高效处理着霍尔教授分配的数据,往往别人需要半天才能理清的数据,他个把时辰就能找出关键。下午课程一结束,他立刻赶往柯雷教授的船舶工坊。
那里是另一个世界。空气中弥漫着刨花的木头香和金属的铁锈味,巨大的船体骨架如同巨兽的肋骨,工人们敲敲打打的声音不绝于耳。柯雷教授交给他的是一堆杂乱无章的测试数据和复杂的结构图纸。
“就是这里,小子,”柯雷指着图纸上几个关键的连接点,“每次模拟测试,应力都集中在这里,远远超过材料的承受极限。我们需要找到一个更优的结构形状,分散这些力。”
英哥儿没有畏难。他挽起袖子,趴在铺满图纸的大木桌上,拿起规尺和鹅毛笔就立刻投入进计算工作中。
强大的精神力让他可以在脑海中飞快地构建着三维模型,演算着各种可能性。凭借着对数字和图形有着天然的敏感,他不仅可以发现最优解,还可以结合霍尔教授那里学到的材料特性,提出更实际的改良方案。
“教授,如果把这个直角连接改为带有弧度的过渡,是否能够有效分散应力?”他指着图纸上的一处,提出建议。
柯雷教授看着英哥儿递上的演算稿,眼睛一亮:“妙啊!……我怎么没想到!”
他的胡子都翘了起来,眼中满是激赏。
他从一开始的惊讶,再到最后的完全信赖,只用了不到半个月。
“霍尔,你从哪儿找来的这个小怪物?”柯雷教授忍不住对霍尔教授感叹,“他的脑袋简直像一台最精密的计算仪器!”
霍尔教授嘴上哼了一声,心里却也有些得意。
英哥儿却谦逊地低下头,掩去眼底的兴奋。
他早已默默地将船舶小组里关于龙骨结构、骨架分布、船体线型,甚至是各种特殊防水涂料的配方,分门别类的牢牢刻在脑子里。
每天回到宿舍,趁着记忆还鲜活,他立刻将这些信息记录下来。第二天,再让毛毛小心地将这些记录带回校外的住处,妥善藏好。
这样的日子紧张而充实,英哥儿乐在其中。他年轻的身体里仿佛有挥霍不完的精力,虽然偶尔也会在夜深人静时感到一丝疲惫,但一想到这些知识将来能化作劈波斩浪的巨舰,守护大雍国土上的家人以及千千万万的百姓,那点疲惫立刻就烟消云散了。
船舶小组的难题在他的协助下,终于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他的名声,伴随着他那超强的计算能力,渐渐在相关的几个院系传开了。
就在柯雷教授拍着他的肩膀,大声赞扬,希望他正式转入船舶工程系时,英哥儿却将目光投向了莱顿大学的枪械与火炮研究小组。
他开始有意识地在图书馆阅读弹道学和黑火药相关的书籍。
一个月后的一天,英哥儿无意中听到两个火炮小组的学生在为一段关于膛线磨损对精度影响的复杂计算争论不休。他默默听了一会儿,然后轻飘飘地插了一句话,轻而易举的解决了问题。
看见那两个学生惊讶地看着他,英哥儿露出一个略带羞涩的笑容:“抱歉,我只是偶然听到……我觉得这个方法可能更快一些。”他简单解释了几句,然后便礼貌地起身离开,留下两个面面相觑的学生。
这件事很快传到了火炮小组的沃尔夫教授耳中。没过几天,沃尔夫教授也出现在了霍尔教授的实验室门口,借人的场景再次重现。
“霍尔,我有个关于膛压分布与炮管寿命的数学模型,计算上遇到了瓶颈。听说你这里有个数学天才?”
这一次,霍尔教授似乎已经习惯了,他无奈地看了英哥儿一眼,他感觉自己心爱的计算器快要被人抢走了。
虽然依旧满脸不情愿,霍尔教授最终还是答应了。英哥儿再次保证绝不耽误材料小组的核心项目。
看着自己最得意的学生,霍尔教授无奈地挥了挥手:“……去吧去吧!但记住,这是最后一次!”
“好的教授!”英哥儿强忍着,终于压住了嘴角。
于是,刚刚轻松了没两天的英哥儿,再次投入了新的的战斗中。
枪炮小组的数据更为繁复,试验危险性也高。
英哥儿被分配的任务是分析不同合金铸炮在连续射击后的形变数据,以及优化炮弹的飞行稳定性。
这正中他的下怀。他接触到了欧洲目前最前沿的炮钢冶炼数据,膛线刻画的角度与深度对精度的影响,甚至还有关于早期雷汞击发装置的不稳定性的实验记录。
他再次开启了疯狂模式。白天在材料组和火炮组之间穿梭,晚上回到宿舍,将那些关于金属锻造、膛线设计、火药配比的信息,再次转化为图纸和笔记。
连续的忙碌让他的眼睛布上了血丝,人也清瘦了些,但精神却处于一种亢奋状态。
就在这忙得脚不沾地的当口,毛毛带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
“少爷,约翰先生祖母的病情恶化了。”毛毛低声说道,“听说前几天下床时又摔了一跤,引发了高热,现在很不好。约翰先生已经好几天没来学校了。”
英哥儿正准备去火炮实验室的脚步一顿,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那是他的好友……唯一的亲人。
他的内心充满愧疚,这段时间他太投入了,几乎忘了关心这位挚友的处境。
“毛毛,你最近多往约翰家跑几趟,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如果需要钱或者药材,直接从我们这里拿,务必尽力。”
“是,少爷。”毛毛应下。
英哥儿打算将手头的事情告一段落,便去好友家看望。
然而,事情一件接着一件,仿佛没有尽头。英哥儿像一只被鞭子抽打的陀螺,在两个实验室和宿舍之间高速旋转。
一周后,英哥儿终于解决了那个困扰火炮小组许久的炮弹配重平衡问题,正打算去好友家看望时,却看见毛毛等在实验室外面。
“少爷……”毛毛的声音带着哭腔,“约翰先生的祖母……今天早上……去世了。”
英哥儿仿佛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他终究……还是没能去见那位老人最后一面。
他立刻赶去了约翰的家。约翰穿着一身黑色旧外套,眼睛红肿,机械地接待着前来吊唁的邻居和祖母教会的朋友。他看到英哥儿时嘴唇动了动,声音沙哑,“贾里德……”
英哥儿什么也没说,上前用力拥抱住这个骤然失去了唯一亲人的好友,“对不起,约翰,我来晚了。”
约翰摇了摇头,泪水终于滑落:“不……谢谢你,贾里德。最后这些日子,多亏了你的厨师和威廉的帮忙……祖母走的时候,很安详。”
英哥儿留了下来,以朋友的身份帮着约翰处理了丧事琐碎,他默默地支付了葬礼的费用。陪着约翰一起看着老人的棺木被缓缓放入泥泞的土中,而约翰沉默地站在细雨中,一言不发。
葬礼结束后的第二天,英哥儿打算再次动身前往阿姆斯特丹。他需要将这段时间的收获与林文靖大人沟通。算算时间,柳叔夫妇也应该回来了。
他以休息的理由,向霍尔教授请了几天假,霍尔教授虽然不满,但看他脸色确实不太好,也只能嘟囔着准了假。
收拾行装时,英哥儿想起约翰在沉默矗立在雨中的样子,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再次来到约翰家。房子里空荡荡的,显得格外冷清。约翰坐在唯一的一张椅子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壁炉里早已熄灭的灰烬。
“约翰,”英哥儿走到他面前,声音温和,“我要去一趟阿姆斯特丹几天。你愿意……和我一起去吗?”
约翰缓缓抬起头,茫然的蓝眼睛里没有一丝光彩。“阿姆斯特丹?我……”
“这里只剩下你一个人了,”英哥儿打断他,“你就当是陪我去散心,好吗?”
约翰沉默了许久,巨大的悲伤让他无力思考,或许离开这个满是回忆的地方是一个好主意,他轻轻地点了点头。
就这样,前往阿姆斯特丹的马车上,多了两位沉默的乘客,车轮滚滚,载着两个少年,驶向那座繁忙的水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