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赵德坤离奇死亡现场指向自己的铁证、那段如同瘟疫般传播的“临终指证”视频所带来的铺天盖地的指控和怀疑,以及系统内外无数或明或暗、或好奇或恶意的目光,陈默并没有像外界预料的那样惊慌失措、方寸大乱,或者急于四处辩解。
相反,他表现出了一种近乎冷酷的镇定和一种与当前危局极不相称的、强大的掌控力。他没有选择被动等待审查,而是以一种强硬的、甚至可以说是霸道的姿态,主动出击了。
他动用了自己这些年来,在权力场上苦心经营、小心翼翼所积累下来的所有关系网和人情筹码。一个个加密电话在深夜拨出,一次次隐秘的会面在不起眼的地方进行。
他以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向那些能够影响事态走向的关键人物,清晰地传达了自己的“无辜”和“被陷害”,并暗示这背后牵扯的极可能是一场针对他个人、乃至针对整个纪检系统权威的、极其恶毒的政治阴谋。
他巧妙地利用了自己目前的职务影响力和多年来建立的“能干”形象,更利用了对手布局中那些过于刻意、经不起细究的“巧合”之处(比如全员失效的监控、带有明显模仿痕迹的猪鬃毛),成功地在更高层面制造了一种“此事蹊跷,需谨慎处理,避免被人当枪使”的共识。
在他的全力运作下,那些原本应该立刻启动的、针对他的严厉审查和隔离措施,竟然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生生压了下去,暂时停滞在了初步调查阶段,没有进一步升级。这是一种极其危险的走钢丝行为,但他暂时稳住了阵脚。
紧接着,在市里一次原本寻常的、部署近期重点工作的全市干部大会上,陈默做出了一个让所有参会者瞠目结舌、极度震惊的举动。
会议按流程进行,轮到纪委方面发言时,陈默拿着稿子,照例说了几句官话套话。
突然,他猛地将手中的稿子合上,重重地拍在主席台的桌面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通过麦克风传遍了鸦雀无声的会场!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惊得一颤,齐刷刷地看向他。
只见陈默面色铁青,目光如电,扫视着台下黑压压的人群,声音通过麦克风被放大,带着一种被压抑到极致的愤怒和一种不容置疑的凛然正气,他提高了音量,一字一句,如同重锤般砸向会场:“最近,关于我个人的一些谣言,在市里某些阴暗的角落里传播得很厉害!
什么杀人灭口,什么栽赃陷害,说得有鼻子有眼,甚至还有伪造视频这种卑劣至极的手段!我今天就在这里,正面回应这些无耻的污蔑!”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更加锐利,仿佛要穿透每个人的内心:“这根本不是什么简单的案件线索!
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别有用心的政治陷害!
是某些躲在见不得光的地方的腐败分子、黑恶势力,因为他们肮脏的利益链条被触及,因为他们感觉到末日将近,就像疯狗一样,想要反咬一口,想要通过搞垮我这样一个坚持原则、敢于碰硬的纪检干部,来打击我们整个反腐斗争的士气,来破坏市委市政府的威信!
我陈默行得正坐得端,经得起任何调查!但我绝不会允许这种卑劣的伎俩得逞,绝不会向这种恶势力低头!”
他慷慨激昂,义正词严,将所有的指控都定性为“谣言”和“污蔑”,将自己完美地包装成了一个遭受腐败势力疯狂反扑、受了莫大委屈却依旧坚守阵地的悲情英雄形象。
台下静得可怕,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没有人敢出声,没有人敢质疑,每个人都在他强大的气场和这番掷地有声的“控诉”下,选择了沉默。
有人信了,有人将信将疑,有人则看出了这背后更加惊心动魄的博弈,但无论如何,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站出来触他的霉头。
大会在一片诡异的气氛中结束。陈默面无表情,在众人复杂目光的注视下,第一个起身离开会场。他回到那间宽大却冰冷的办公室,反手锁上了门,将外面的一切喧嚣和猜测都隔绝开来。
办公室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之前那种在会场上展现出的强大和凛然瞬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的疲惫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
他缓缓走到衣帽架前,动作有些僵硬地脱下身上那件昂贵的西装外套,接着,开始解那件白色衬衫的纽扣。
衬衫的袖口和前襟上,还沾染着几处已经变成暗褐色的、不甚明显的斑点——那是赵德坤的血迹,是在烂尾楼顶,赵德坤中枪倒下时,溅到他身上的。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些血迹,仿佛在看一件与自己无关的物品。他慢慢地将衬衫脱下,揉成一团,然后走到办公室角落那个厚重的、需要密码和钥匙双重开启的黑色保险柜前。
“嘀——嘀——嘀——”他熟练地输入密码,插入钥匙,转动。保险柜厚重的门发出沉闷的声响,缓缓打开。里面并没有存放什么机密文件或贵重物品,反而显得有些空荡。
他毫不犹豫地将那件沾染着血迹、可能成为未来某种“证据”的衬衫,狠狠地塞进了保险柜最底层,然后“砰”地一声,用力关上了柜门,再次转动钥匙,锁死了它。仿佛要将这段血腥的记忆,也一并彻底锁死在这冰冷的铁柜之中。
就在这时,窗外原本就阴沉的天色,终于彻底爆发了。
狂风大作,电闪雷鸣,瓢泼暴雨像天河决堤般倾泻而下,疯狂地抽打着玻璃窗,发出噼里啪啦的密集声响,整个世界瞬间被淹没在一片白茫茫的水汽和震耳欲聋的雨声之中。
陈默缓缓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模糊不清的、被暴雨蹂躏的城市。密集的雨线在玻璃上疯狂流淌,形成一道道不断变幻、扭曲的水幕。
在这晃动的水幕之中,他看到了玻璃上映出的自己的倒影——那张脸,模糊,扭曲,看不清具体的五官,只有一个大致的轮廓,和一种冰冷的、非人的质感。
忽然,玻璃倒影上,那张模糊的脸的嘴角部位,开始不受控制地、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
一开始只是一个微小的弧度,继而越来越明显,最终定格成了一个冰冷、僵硬、甚至带着一丝疯狂和狰狞意味的笑容。
这个笑容里,没有了丝毫往日那个满怀理想、坚信法治的政法状元的影子,没有了隐忍,没有了挣扎,只剩下一种看透了黑暗本质后的麻木,和一种决定投身更黑暗深渊的决绝。
他知道,自己已经无法回头了。爬到这个充满血腥和污秽的权力位置,手上不沾血是不可能的。
父亲的冤屈、赵德坤的死、背后的冷枪、恶毒的构陷……这一切都如同这窗外的暴雨,将他彻底冲刷、重塑。
那个曾经的自己,已经彻底消失在这片权力的血色泥沼之中。
未来的路,只会更脏、更险、更加步步杀机,但他已经做出了选择——他将不再闪躲,不再犹豫,他将用比对手更狠、更绝、更不择手段的方式,在这条通往地狱的路上,一直走下去。